第21章 忆萧云逸（一）

暮色如打翻的胭脂盒，将京都大街泼成茜色。

苏棠矜拢了拢素心递来的竹青披风，鞋尖刚沾上青石板，便被喧闹声浪卷进人间烟火里。

东首酒旗招摇处，胡商骆驼队卸下缀满铜铃的货箱，掀开猩红毛毡的刹那，乳香混着安息茴香撞了满街……

西域舞姬赤足踏过波斯毯，金踝铃脆响勾得茶楼书生们探出木窗，半块豌豆黄跌进楼下馄饨摊的热汤，溅起跑堂伙计一句笑骂。

西市胭脂铺正支起走马灯，琉璃罩里烛火将“朱颜醉”三字映在苏棠矜袖口……

忽有糖画老翁扛着草靶子挤过，那晶亮的龙须糖丝缠上她鬓角，倒似月老醉后乱牵的红线。

最妙是瓦舍勾栏前悬的百戏幡——喷火艺人张口吐出三尺烈焰，火光中惊见对面济世药堂的幌子晃了晃，真是精彩绝伦。

正当苏棠矜沉浸在这欢喜热闹的氛围中时，飞萤猛得一扯苏棠矜的袖角，大声喊道：“小姐当心！”

只见一匹惊马踏翻果摊，荔枝、杨梅滚落满地，被追来的小乞儿们抢作甜津津的晚膳。

马上的红袍少年策马疾驰如流火，金冠束起的高马尾扫过漫天烟尘。

他勒缰回旋时扬眉一笑，虎牙映着日光，随手抛出的银袋稳落翻倒的果摊，惊得满街小娘子帕子坠地，才知他是京城最恣意的恒亲王世子——宫明熙。

苏棠矜弯腰拾起颗裂开的荔枝，汁水沁入指缝时，嗅到风里挟来一丝苦艾香——这味道，莫名熟悉。

倒像是前世萧云逸药篓里的味道。

宫明熙看着眼前一身素衣却美得清新脱俗的女子，他掌心的缰绳忽地一松，汗血马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满街荔枝香里，那素衣少女俯身的姿态像极幼时在佛前见过的青瓷净瓶——明明是最寡淡的釉色，偏透出月光揉碎的清辉。

只见她鬓角散落的碎发随鼻尖轻嗅的动作晃了晃，他竟荒唐地想伸手替她绾到耳后。

“世子，世子？”随从连唤几声才惊醒他，却见向来散漫的小世子喉结滚了滚，突然翻身下马，金线蟒纹靴踩裂了颗红果也浑然不觉。

原来京城贵女们簪的七宝步摇、绣的百蝶穿花，都敌不过她指尖一滴将坠未坠的荔枝露。

不过苏棠矜并未注意到宫明熙的眼神和动作，她忽地想起前世，她为宫煜玦夺嫡之事前往沈府求助之时，途中曾遇到太子部下暗杀。

紧急之时，她被一只毒箭射中肩膀，萧云逸恰巧路过，并施以援手，他武功高强，且医术不凡……

萧云逸抱着当时受伤的她来到了一座藏在竹林深处的屋子，只见青瓦白墙被绿竹层层包围。

屋檐下挂着一串青铜铃铛，风一吹就叮当作响，阳光从竹叶缝里漏下来，在地上洒出晃动的光斑。

她强撑着意志力观察着四周的情景，只见萧云逸屋里四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药柜，每个抽屉都用古字写着药材名，抽屉角挂着红穗子。

窗边竹榻旁的小火炉煮着药罐，冒出的热气混着竹子清香，飘到房梁挂着的干草药堆里。

她竟感到莫名心安……

她嗅着萧云逸怀抱裹来的清苦药香，似雨前龙井混着未化的雪水，冷冽中透出三分竹叶涩意。

衣襟间隐约浮着灸艾草的焦苦，却叫体温烘出一脉甘醇，像是陈年当归浸在琥珀蜜里。

她感觉对方没有杀意时，便再也强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苏棠矜发现肩膀上的毒箭已被连根拔下，萧云逸正剪断她肩膀上最后一层染血的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