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与海

去活祭村前,谢湘和江小寒乔装打扮一番,装作是外出采药的医师,恰好路过村子想找个人家借宿。

江小寒还找老板要了个铜镜看了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样,灵魂附身并没有改变原身的长相分毫,镜子里的少女不可谓不是个美人,哪怕瘦得有些过分,依然掩盖不住本身优越的样貌,清冷又艳丽。

她从前也是长得让人一眼惊鸿的样子,或许美人都有共同点,江小寒总觉得江岁长得和自己有些相似。

“我给你施个易容术,不然你长得太扎眼了,一出去就被人盯上。”谢湘给江小寒画了张平平无奇、毫无记忆点的脸。

谢湘又开了个传送阵,把她们送到村子附近,然后两个人背着药草箩筐慢悠悠往村子的方向走。

“谢姐姐,你对我真好。你们上面的人都这么好吗?”江小寒好奇:“救了人还要帮我们安排以后的生活,这简直是活菩萨。”

谢湘出门之前和她提了一嘴“想过一把当姐姐的瘾”,江小寒很是配合。

谢湘头顶斗笠,笑眯眯回她:“那是自然,对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是修行之人必须遵循的规矩。”

这一听就是客套话,江小寒还在思索着怎么才能多挖出一点信息,谢湘又开口道:“不过呢,其实一般救了人,只要把他安顿在一个地方,让他能好好休息就行了,毕竟我们也不可能对每个留下来的人的生活负责。”

“那谢道长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呢?”

“所以我说我们有缘分呀!”谢湘望着江小寒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有些飘飘然:“我来璧月之前,宗门里的一位老先生给我算了一卦,他说我这次出门会有奇遇,让我凡事多做一些,送佛送到西嘛。”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江小寒有些哭笑不得,谢湘有没有奇遇,她不知道,毕竟遇到自己也说不上是好事。

“那谢姐姐这次有遇到什么好事吗?”

“唉,别说了,我这几天出去处理宗门委派的事情,麻烦真不少,哪还有什么好事。”谢湘想到这里,也有些郁闷:“那老头不会在蒙我吧!但他说话一向灵得很,难道你就是我的奇遇,你有灵根,没准以后就是我的师妹,哎呀,还是个美人师妹。”

“我吗?”江小寒有些受宠若惊,原本凑到谢湘身边的脑袋也缩了回去。

更像小猫了,不禁夸的那种,很容易害羞。谢湘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软软的。

“江岁,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你长得这么好看,从小到大应该被不少人夸过呀,怎么逗你一下就脸红?”谢湘觉得自己活像不务正业的好色公子哥,出门在外也没人盯着,她的言行举止有些放飞自我了。

江小寒在谢湘面前演柔弱少女演到现在,偏偏害羞是真的。

她十六岁以前,在平遥宗懵懵懂懂,师兄师姐们逗一下她就红了脸。后来回到北渊,那两年不会再有人敢逗她,她学着察言观色,学着不动声色……没想到一觉醒来,被人逗弄时,自己还是会害羞。

“因为……怀璧其罪吧。”江小寒说话有些迟疑,她缓缓道:“我爹娘给我这样一张漂亮的脸,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有人夸我长得好看,像仙子一样,但夸完之后又总会算计我的脸能换点什么。”

“我小时候,家里的长辈盘算着把我嫁给有钱人家,这样他们还能分点聘礼。”

“后来我成了有钱家人的丫鬟,又因为这张脸遭人嫉妒。”

“她们嫉妒我被少爷看上,可这也并非良人,我不想因为这张脸将自己的后半辈子断送掉。”

江小寒一点一点说完这么多年来江岁的苦难,最后摇了摇头:“谢姐姐,我很感谢爹娘给我这样出众的样貌,我明白自己的苦难并不是由美貌导致的,但……美貌与苦难在我的生活中如影随形。”

“所以我其实有些害怕别人夸我生得好看。”她最终把谢湘的困惑圆了过去,还顺势卖了波惨。

谢湘安静地听完江小寒诉说自己埋在心底的苦楚,她温柔地摸了摸少女的头:“在我眼里,你是个毋庸置疑的美人,而美貌本身并无任何罪恶。是别人觊觎你,若真论是非,也是那些伤害你的人的错。”

“……谢谢。”江小寒怔愣片刻,然后用力地点点头。

谢湘对江小寒这种乖巧又弱势的少女毫无抵抗力,想着把这个不太愉快的话题揭过去,让小姑娘心情好些,于是她很快又抛出新的问题:“话说,小江岁,你有听说过北渊白龙的传说吗?”

江小寒在听到“北渊白龙”这四个字的时候,心跳差点停了。

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事情。

难道谢湘已经看出来自己的本体了?

她为什么偏偏救下自己?为什么还答应带自己一起?她口中的“老先生”前脚让她送佛送到西,紧接着就遇到了自己这尊“泥菩萨”?

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巧合吗?

江小寒的脚步僵硬了一下,下一秒又恢复如常:“没有呢,白龙吗?听起来很厉害。”

谢湘对她这个回答也是有心理准备,她摆摆手,故作高深:“哎!如我所料,你果然没听过这桩往事,但我可以偷偷和你分享,这可是寻常人都听不到的独家消息哦。”

谢湘本意是想卖个关子,把不为人知的北渊传说当作话本讲给江小寒听,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似乎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好奇,或者困惑。

少女只是平淡地“嗯”了一声,谢湘竟然有些摸不准她那双眼睛到底是以怎样的目光看向自己。

不过话也不能说一半,加上小谢道长是个货真价实的话痨,不说白不说:“其实北渊现在已经没有白龙了,这件事在仙门百家算是个禁止提起的东西,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不让我们说呢。”

“是吗?”江小寒心中升起诡异的讽刺感,原来那群道貌岸然的老东西们也知道自己无耻的行径见不得人。

“可不是么,谁知道这有什么好禁忌的,不过我现在出门在外没人管得着咯。”谢湘回想了一下这些年在各家弟子中流传的消息:“这么跟你说吧,我们这些修行的呀,等级分明。最厉害的那位不喜欢听到北渊这两个字,管事那群老家伙们立马警告自家弟子都不许说了……估计你都想象不出来吧,璧月有璧月的皇帝,我们修行也有自个儿的皇帝。”

“嗯?还有这种事?”江小寒终于露出了困惑不解的神情,她怎么不知道仙门百家里还有人能管住各门各派的嘴的人?

这是何方神圣?

谢湘也不是卖关子的人,叽里咕噜接着说,江小寒没想到她还会听到这个名字。

谢湘说:“小江妹妹,你应该听说过平遥宗吧?毕竟这可是最顶尖的。平遥宗现在的宗主江凌,那可真是人人都怕啊,就和平常人怕一不小心冒犯到皇帝似的。”

江……凌?

江小寒似乎被谢湘这一通消息灌得有些懵,江凌成为平遥宗的宗主,这并不意外,但他怎么可能是那种独裁专制的性子?

她和江凌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记忆里他永远淡漠疏离、高坐明台之上,像是不会有欲念的神明。江小寒总觉得江凌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平遥宗培养出来的一柄剑,天生只为了精进修为而活着,贯彻世俗意义中的“天道公义”。

她记得平遥宗的同门曾经提过,江凌最开始入道就是无情道,摒弃欲念是他这么多年来的根本。

他根本不会在意任何人,因为不在意,所以也不屑于约束旁人,更不会对无关紧要的人出手,这些门派为什么要怕他?

还有,“不喜欢听到北渊”?

是不喜欢,还是不敢?他那样无欲无求无惧无悔的人,也会有这些情绪吗?

江小寒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表面却依旧平静:“嗯,这天下谁不知道平遥宗,不过我确实对江宗主不甚了解。”

“在宗门我不敢说,在这我真要好好说说他。”谢湘已经完全把江小寒当作自己的师妹了:“你要是也走上修行这条路你就知道他有多吓人了,简直是活阎王。”

“我只见过江凌几次,每次远远看见他,就被他周身肃杀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来气,隔着老远呢!”

“也不知道谁惹着他了,我们私底下偷偷讨论过江大宗主到底为什么一天到晚冷着张脸,谁也不知道。”

江小寒认真地听谢湘抱怨,末了,她暗暗把话题往北渊上引:“原来平遥宗的宗主这么吓人……对了,谢姐姐,那你说他不喜欢北渊,这是为什么呢?北渊是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这个啊,这是我们私底下讨论出的结果。据说当年北渊有白龙一族,后来白龙一族不知道犯了什么罪,引得仙门百家去讨伐。”谢湘回忆起和同门串通的各种消息:“具体是什么样我不知道,宗门里有资历的长老们也闭口不提,总之,讨伐北渊过后,江宗主——那时候好像还不是平遥宗主,他想要从北渊带回来的白龙骨,但是白龙骨是很珍贵的灵物,哪能想要就给,其他人也没同意。”

“白龙骨啊,是白龙身体里的骨头吗?”江小寒的声音很轻。

“嘶,应该是吧?我没见过这种宝物。”谢湘没注意到江小寒有些游离的目光,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头戏:“我听宗门里那些年纪大的人说过,江凌之前与世无争,是公认的温和派,没想到他会为了白龙骨做出惊天之举——”

谢湘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对江小寒耳语:

“江凌为了得到白龙骨,把当时一起去北渊的几位大能,全部都杀了。”

“?!”

江小寒的瞳孔骤然收缩。

“后来,他还把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丢去北渊,让他们死都不得安宁,成了鬼也被北渊的亡魂困住。”谢湘想起这些小道传闻都觉得可怕:“你说好好一个人,怎么能变成这样?江凌本来就是天才,平遥宗里什么东西他用不得?竟然能为了白龙骨痛下杀手……其他人根本没有水平能抵抗江凌,即使他做出这种有违天道人伦的事情,还是成了宗主。”

……血染红了北渊冰冷的水。或者,比海水更冷的,是插进她心脏的剑。

还有江凌冷漠的双眸。

如果真是谢湘说的这般。江小寒不明白,江凌把他那些同门杀了,丢进北渊是何意。

他这么恨北渊吗?

这么恨她吗?

可其实最应该被丢进北渊,为她的同族陪葬的人,是你江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