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羿默诵真诀,神念如网般探出,锁定十丈外那神秘老媪——竟无半分生人气息!如此深不可测的威压,其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忘川河边路漫漫,奈何桥头尽回肠,来者正是冥界之神——孟婆。
第五次生命大绝灭之后,又过六千五百万年,娲皇临凡,斩鳌足,立四极,再造众生。
人族由此出现,与神魔共管这片天地。
人、神、魔三族,只有人族一生都被恩怨情仇困扰,到死也不愿放下。
于是孟婆便祈求上天,派她驻守忘川河边、奈何桥头,炼制汤药来化解人们前世的记忆。
对于孟婆的起源,诸神众说纷纭。她是被两大命运神共同节制的神,然而掌控死亡的大司命,从不以上位者的身份干预她;善良温柔的少司命,也对这位老媪极为尊崇。
唯有寥寥几位上古神祗知晓,这位驻守忘川的老媪,实则是娲皇圣宫走出的嫡传弟子。
沧海桑田,万载光阴流转,孟婆始终以最谦卑的姿态行走三界,从不曾以创世之神的亲传自居。
孟婆那双沉淀着千年岁月的浑浊眼洞,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血色古井,缓缓投向玄羿。她开口时,声音似枯叶摩挲,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神威:“老身孟婆,今夜与少侠相见,实乃缘分。”
玄羿眼中难掩惊色,作揖道:“未曾想,今夜竟惊动上神法驾降临,玄羿失敬。”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那红衣厉鬼时,神色复又转冷,“此獠残害生灵无数,我正欲除之,上神却出手阻拦,不知有何赐教?”
孟婆低叹一声,道:“命运无常,众生皆在定数之中。傅君瑶在人间造下杀孽,亦是天意。”言罢,她转向那女子,“傅君瑶,老妪今夜前来,是为终结你我之间,这场跨越千年的赌局。”
“千年赌局……”红衣女子如遭雷击,神魂俱震。
千年岁月的怨憎蚀骨,使她早已迷失了心智,爱人容颜也被蚀成模糊光影,心头唯余杀戮!
此刻,那些尘封已久的遥远记忆,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汹涌地灌入她的脑海。前尘往事清晰浮现,将她拖入一片迷茫的深渊。
傅君瑶的前世,乃是太一宫中神女——青瑶。因常侍东皇太一尊前,为众神所羡。然青瑶心底的孤寂与恐惧,却无人能解。
常言道:“天意无常,恩威难测。”青瑶身为最亲近“天”之神,行事比诸神更为如履薄冰,唯恐一念之差,触怒上天,引来无法承受的天罚。若非那一日,那悠扬的笛声穿透心灵,她漫长的神侍岁月,或许也将永远这般枯寂下去。
彼时,青瑶为酿造琼浆,需采集人间独有的晨花之露,遂降临东海之畔。她在采集之时,被优美笛声吸引,循声而去,见到一位临海吹笛的俊逸男子。自此,神女青瑶日日降临东海,只为倾听那缠绵悱恻、哀婉动人的笛韵。
久而久之,神女终是情根深种,爱上凡人。但人神相合,天条难容。东皇太一为肃正天规,只得将青瑶贬谪凡尘。
青瑶第一世,托生富贵门庭,得名:傅君瑶。十八岁生辰时,傅君瑶阖家惨遭屠戮,她自身亦被仇家剜心剔骨,死的时候怨念冲天。
忘川河畔,三生石下,傅君瑶又看见自己前世的经历。对命运的不公、对天道的刻骨仇恨,瞬间吞噬她的心神。
奈何桥头,傅君瑶摔碗立誓:“宁堕鬼道,永不轮回!”
纵然此举天地不容,亦在所不惜!
孟婆为化解那女子心中的怨念,便给了她复仇的机会,放其离开冥界,但她不信世间有千万年不变的情感,又与之立约:“若其本心千年不移,便允她与所爱之人重逢。”
此刻,玄羿冷眼旁观,审视着这一神一鬼。他倒要看看,这位执掌阴司的上神,面对这滔天血债的女鬼,究竟能否秉持公正。纵使法力悬殊,他亦浑然不惧。
玄羿的靠山是太虚宫。太虚宫开山祖师广成子,五百年前便已驾鹤西归,位列昆仑十圣。十圣之上,更有至高无上的万神之宗——西天王母为依仗。因此,这男子活了二十多年,向来有恃无恐。
孟婆骨杖顿地,声如寒泉击石:“傅君瑶,这赌约是你输了。”
“不!”女子嘶声反驳,周身爆出血雾,“他的笛声早已刻在我魂魄里!说!他在何处?”她一步步逼近孟婆,每迈出一步,脚下便绽开一朵血色彼岸花。那些花瓣在触及她衣角的瞬间,又化作灰烬,如同她千年来不断破灭的希望。
孟婆缓缓摇头,叹息中带着悲悯:“老妪最后劝你,执意相见,是缘是劫犹未可知。若此时放下,犹未晚矣。”
“放下?”傅君瑶的冷笑骤然撕裂夜空,那笑声里翻涌着千年沉淀的怨毒,每一丝震颤都似在泣血。“千年!整整千年啊!”她仰天长啸,青丝在阴风中狂舞,“你可知晓这千年孤寂里,我是如何承受着每一刻的蚀骨之痛?”
“纵使天道崩塌!”傅君瑶猛然垂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眼中血芒如业火焚天,“我青瑶——也绝不向这腌臜天命低头半分!”
孟婆见其执念已深,再无劝解余地,遂轻挥骨杖。傅君瑶的脚下,无声无息显现一个人影——正是那心腑皆空的朱泉,面目平静,仿佛沉睡。
“不!!!绝不可能!”傅君瑶浑身剧震,如坠万丈寒渊,难以置信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
所有的坚持顷刻化为最残酷的讽刺,绝望的洪流彻底冲垮那女子的心防。
孟婆的声音似万载玄冰:“傅君瑶,你早已将他遗忘于时光深处,千年等待,不过痴妄。”
傅君瑶踉跄着跪倒在朱泉身旁,她那颤抖的手悬在半空,既不敢触碰,又舍不得移开。
朱泉的睫毛上有一滴凝固的泪珠,在幽冥的微光中闪烁,恍若当年竹林中,那个为她拭去泪水的书生眼角残留的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