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别

淳于烈身上酒气浓厚,不知先前喝了多少酒,此时眼中冒着精光,说是酒鬼一点不冤枉。

他生的人高马大,一身厚青布的长胯衫和破烂的披风围住半边的衣裳,乞丐一样的衣服,在他身上只是有种妥帖的感觉。

他走来脚下生风,舒云刚打算招呼下,还没来得及举动,他就靠着舒云不过两拳的距离了。

这让舒云一个顿挫,他无奈苦笑,后见着淳于烈自个儿抱着酒坛开始闻起来。淳于烈也不知满不满意,但看磨磨蹭蹭从胸口摸出了一块碎银,称这坛都要了的举动,似乎只要是酒就行。

咕噜的几声传来,抱着酒坛痛饮几大口的淳于烈是满足了一般摸了把嘴说,“酒不错。”

听得这评价,舒云松了口气。

“小菜……再来点下酒就好了……”他那舌头不知道放哪的样子,谁也不晓得到底之前喝了多少。他扫了在场的众人,一个掌柜一个小丫头不像是能陪他喝酒的样子,他就招呼靠在一边的小二。

“来!喝!”

舒云的心情又悬着了,希望这个本事高得和他名气一样的男人不至于酒后乱性。

淳于烈见面前小二不回应,动起手就要拉着舒云喝酒,舒云不善饮就摊手拒绝。

谁晓得当他拽人的时候,舒云被拉着仓促中反推了他一下,他的身子顿时被推开好几步,摔了个跟头最后跌倒在长凳边。

长凳也不知道是腐朽了,发出一记闷声断裂开成两半。

粗犷汉子愣了愣神,过了片刻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没事人一样撑坐在另一张凳子上,沉着头缓缓呼吸也不说话。

沈月见有沉声传来也到了二楼的楼梯前观望,老板娘虽然不喜欢酒鬼,可现在瞧见这原本好像是个人物的人落魄到这个地步还是有点促狭想笑,不过她想着自己的长凳坏了开业了还得去买,便笑也笑不出了。

小二以为他受伤赶忙查看,怕这客官给弄伤了,却给桃夭拦住了。

“你看他像是受伤的人么。”桃夭努努嘴,看见淳于烈缓了一阵又拿碗来盛酒,“倒是你,没事吧。”

舒云握了握手腕,说着没事。

末了,舒云见客人久不说话,也不动作,想问些什么,低下身子凑近扶他,却发现这人已经撑着脑袋睡着了。

之前的响声将女掌柜惊了出来,他看见破损成两半的长凳也没说什么。

时间就要宵禁了,这人估摸着也难叫醒,只好留在店内。

“我可不管他!你们要管,自己搬弄他。哦对了,舒云你的屋子在后院,不行让他住那吧。”女掌柜最烦这种酒鬼摆摆手示意,自己于是就先回房了。

舒云本没有指望掌柜的要帮自己搬人。

“客官啊,这门口可是写着只打尖不住店的。”

望着门口的昭示牌,舒云叹了口气,而后感受到肩膀被捏着。

扭头看是桃夭的手捏着他的肩膀,随后一拍他的背。

他略微吃痛,定睛看向红衣少女,却见她说,“好了,那这样,咱们的事情就两清了,谁想到本来送你回家就成了还赶上这么多事,这差事……额哼,总之是完了。眼下时候不早,我就回去啦,宵禁不用管,我还得找套合适的说辞应付老家伙们。”

舒云点头,之前他和少女一同行了百里路,吃了蒸馒头,喝了两碗茶,一起翻过院墙也见着万宝会的热闹,更看了一出好戏,此刻热闹劲也散了,于是到了分别的时候。

但少年从未面对过与同龄人的别离,送别的话到了嘴边却拐着弯绕了回去。

见新当上小二的舒云张嘴说不出话的模样,桃夭又笑了,接着说,“沈月那女人别看她长得利落,干事一点都不行,你就当多受点苦好了,还有地方住。这里不是常有这等人来闹事的,哦,还有!等哪天寻个闲暇去东边太平观的时候可不要乱说我的名字。”

舒云知道眼前人误会自己不满意这份工作,实际上刚才的闹剧他也没放在心上,但思来想去一时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回应。他想这般磨磨唧唧如果在渭城,一定会给铁蛋笑话的。想着他的手不由抚了抚胸口的包裹。

“我嘴笨,还请姑娘见谅。谢……”

桃夭摇手打断了他的话。

“谢就不必谢了,以后去太平观见着高人万一出息了,得回报我一杯好茶就行,就之前那个什么‘秀仙楼’的就不错。”

还惦记着那茶呢,舒云心道,不过他是接过话答应了,“一定。”

再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桃夭就快步走出了巷子。

望着走路如风走远的红衣少女,他心想,好了接下来就是眼前这个打着鼾的汉子了。

就这样给他放在中堂也是个办法,这时候天气还算不上太过闷热,不过好歹也算是他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放着他于心不忍。

他只好去到之前说的给他的屋子。

去到一个布帘掩着的后院,那里有着三座小屋,两大一小,那小的估摸着是厨屋。大些的就是住处了,也就是他自己睡觉的屋子,他从其中左边那屋推门进去。

这里比起大堂来说算好些,不至于一步一个脚印,翻翻柜子,里面还落着一件单薄的棉麻被子,他掸了掸灰尘,借着黄昏最后一点光亮,点点尘埃似星辰的碎屑坠下到了地上,瞧也瞧不见了。

他拿回去给鼾睡的汉子盖上。

舒云看时间不早,打算去厨房准备一下晚间的饭食,一日只一顿未免有点过于节俭了,肚子也吃不消。

由于没人招呼他,他也就没做多余的饭食,仅仅够两人的份,他想着要是掌柜的如果不下来就给她端上去,那酒鬼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还可以后面再做,他应该不至于赖账吧。

就在等待饭做好的间隙,舒云坐在柴草垛一旁的木凳上,想着用着习惯的姿势仰躺在柴草上,头顶上的梁木下是一扇小窗,其中正好看得见二楼最里面的那间正透着光的,是掌柜的的住处。

时候到了夜里,他借着这光亮抵御着黑夜的昏沉,好让自己稍微清醒,想想还要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好呢,与镇里的众人的回忆有些已经记得不太清了,但想起来也还算有些惦念。

舒云说着,抚握着手腕,再过几个月就成年了,他虽然略微消瘦些,寻常高壮些的汉子的力气不见得比他大。可那下将那汉子推开的力道还是超过了他的预期。

之前一下推开的力气大的过分了,扭到了手腕。他自忖自小上山采药,要握锄刀的手腕没有那么脆弱,那是他没有用过的大力。

想着那人又宽又阔的厚实上身,他小声喃喃道。

“没想到我还有这般力气呢。”

回想着先前看那人身后空空的剑珌,不见宝剑的去向。随后他侧过脸去,不再想这件事。

其实所有少年郎在这个年纪几乎都会有这样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轻剑快马,驰骋江湖,舒小二也不例外。

然而那不过是幻想罢了。现实是眼下如果不做这份工的话,只会认草药和有些三流医术的舒云是很难养活自己的。要从这最西北角走到长安东边太平观,估摸着最少也要一日光景。

少年很清楚这一点,还有的就是,他回不到从前的生活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