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弱肉强食

伴随着“礼崩乐坏”这个制度层面的混乱，周王室失去了权威，诸侯失去了制约。华夏大地上发生了如孔子所言的：从“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到“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的大转变。先是诸侯国之间，后期诸侯国内部，发生了大量你争我讨、弱肉强食的斗争。斗争的核心是权力和利益，斗争的目的是称霸和吞并，斗争的手段是军事加外交，斗争的借口从尊王讨逆到“反恐”复仇，斗争的结果是秦统一天下。整个过程既惨烈痛苦，又波澜壮阔；既充满血腥，又充满智慧；既暴露了人性中贪婪残暴的一面，又折射出人性中向往和谐、仁爱忠义的光辉。

一、一道残酷的减法

周王朝立国时，中华大地上大大小小有一千多个国家。周王朝封了71个诸侯国，加上一些诸侯的附庸国，王朝大概控制着135个邦国。

一千多个国家，经过西周，特别是经过春秋战国的斗争合并，最终由秦国统一天下，其过程绝不是一场和风细雨的演变。其间，有多少血腥的杀戮和痛苦的奴役。大大小小的战斗不计其数。小战小杀，大战大杀，无数场景惨不忍睹。可以说是一道残酷的减法。

比如公元前596年，楚庄王为了涉足中原，故意派了个跟宋国人有仇的使臣申舟，途经宋国出使齐国，还不给宋国出具借道的文书，致使宋国杀了楚国的使臣。楚国即以此为借口，出兵攻打宋国，围困宋国都城睢阳（今河南商丘）八个月之久。宋都被围，城内粮草尽绝，《公羊传·宣公十五年》记载，百姓“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就是说老百姓饥饿难耐，为了苟延生命，不忍心杀自己的孩子吃，就相互交换，你杀我们家的，我杀你们家的，作为食物。杀了孩子还没有柴火煮肉，只好把死人和畜生的骨头拿来当柴烧。我们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惨状。

再如公元前597年，中原强国晋国想要维持自己中原霸主的地位，与涉足中原的楚国在邲（今河南荥阳东北）展开大战。此战由于楚国上下同心，而晋国将帅不和，晋国大败。晋军士兵在败退过程中争船渡河，未能上船的兵士从水中往船上爬，先上船的人就挥刀乱砍。等到船靠了岸，每条船的船舱里面，人的断指之多，竟至于可以用手捧起来。

还有更加惨烈的大的拼斗，如发生在公元前260年的秦赵长平之战，双方合计投入兵力达百万人之多，战争前后持续达一年之久，结果赵孝成王听信了秦国的离间之言，误用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取代老将廉颇，赵括又中了秦将白起的诱敌之计，被围困在长平。其间双方都紧急动员，倾全国之力增援。秦昭襄王亲自到黄河以北征发15岁以上的男子，全部调往长平。同时白起阻断了赵国的救兵及粮道。赵军绝粮46天，士兵们都在内部暗中残杀，相互吞吃。《资治通鉴》中这样撰述：“九月，赵军食绝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急来攻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赵括自出锐卒搏战，秦人射杀之。”最终赵国军队惨败投降，秦国唯恐赵卒反复，又用计坑杀了赵国40万降卒。只故意放回240个年少的娃娃兵，让他们回邯郸报信。一时之间，赵国大震，邯郸城内家家挂孝，满城哭灵，灭顶之灾笼罩全国。如此惨烈的战争，在时隔两千多年后的今天想来，依然令人不寒而栗！这个故事也是成语“纸上谈兵”的来历。

这是大国之间的争斗，而那些弱小的国家，天天都在风雨中颤抖，不知道哪天就被别人消灭了。如公元前627年，秦穆公派孟明、西乞、白乙等，率军长途奔袭郑国，路遇郑国商人弦高，被弦高骗了。弦高本来是去贩牛的，遇到秦军，他自称代表郑国国君前来犒师，把自己贩卖的十几头牛献给了秦军。同时他还派手下人火速赶回郑国报信去了。秦军以为军机早已泄漏，郑国已经有了准备，便打道回府。但是无功而返于心不甘，于是回程途中，秦军顺便灭了一个滑国。《左传》在写到这里的时候，只用了四个字说秦军“灭滑而还”。《史记》也是四个字：“灭滑而去”。可见在左丘明、司马迁这样的史家那里，在那个时代，秦灭滑如同顺手牵羊，是何等小儿科的一件事情。而对于滑这样的国家，稀里糊涂就遭受了灭顶之灾。没有任何深度的历史记载告知我们滑的灭亡过程，我们也无法想象滑国人民如何应对突如其来的灾难。而绝大多数小国的灭亡，连一个字的记载都没有留下。

那时的每一个国都有自己的宗祀，都有自己奉为神灵的祖先和艰苦创业的历史。国家的灭亡，意味着宗祀、社稷、香火的断绝，意味着要当亡国奴。那份耻辱在当时比杀戮还要可怕。有的国君在面临国家灭亡的时候，会抱着祭祀用的祭皿殉命。有的国君会忍受奇耻大辱投降。有记载的投降仪式是：国君赤裸身体，反绑上自己，脖子上套上绳索，牵着羊，膝行着去向战胜者乞降，举国沦为战胜者的奴隶（亡国奴）。

春秋时代，各大国直接或间接吞并小国。齐吞并了9国；郑吞并了3国；卫吞并了3国；秦吞并了4国；晋吞并了22国；楚吞并了50国。

进入战国，各大国间进一步展开残酷厮杀。终由周初的一千多个国家，变成秦国一统天下，这整个过程可想而知，是一道多么残酷的减法！

二、军国主义盛行

“军国主义”这个词古已有之，并不为日本军国主义所专有。古代西方的斯巴达城邦就是典型的军国主义。所谓军国主义，就是将军事置于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之上，依靠对外军事扩张来实现强大的一种强国思想。

生存竞争法则决定了，春秋战国时期各国都极力发展军事力量。靠强大的军力来保国立威，发展壮大。为此，各国通过不同的途径和方式来穷兵黩武。

齐国的道路：寓军于民，全民皆兵。这个路子是管仲提出来的，是管仲一整套改革施政策略中的重要一环。《史记》中的有关记载很简单，只有“连五家之兵”一句。《国语·齐语》中有管仲与齐桓公的精彩对白，清晰地阐述了他的思想和具体做法。

（在谈完如何发展经济的问题之后）桓公曰：“财用既足，然军旅不多，兵势不振，如何而可？”对曰：“兵贵于精，不贵于多；强于心，不强于力。君若正卒伍，修甲兵，臣未见其胜也。君若强兵，莫若隐其名而修其实。臣请作内政而寄之以军令焉。”桓公曰：“内政若何？”对曰：“内政之法，制国以为二十一乡。工商之乡六，士之乡十五。工商足财，士足兵。”桓公曰：“何以足兵？”对曰：“五家为轨，轨为之长。十轨为里，里设有司。四里为连，连为之长。十连为乡，乡有良人焉。即以此为军令。五家为轨。故五人为伍。轨长率之。十轨为里，故五十人为小戎，里有司率之。四里为连，故二百人为卒。连长率之。十连为乡，故二千人为旅，乡良人率之。五乡立一师，故万人为一军，五乡之师率之。十五乡出三万人，以为三军。君主中军，高国二子各主一军。四时之隙，从事田猎：春曰搜，以索不孕之兽；夏曰苗，以除五谷之灾；秋曰狝，行杀以顺秋气；冬曰狩，围守以告成功，使民习于武事。是故军伍整于里，军旅整于郊。内教既成，勿令迁徙。伍之人祭祀同福，死丧同恤；人与人相俦，家与家相俦；世同居，少同游。故夜战声相闻，足以不乖；昼战目相识，足以不散；其欢欣足以相死。居则同乐，死则同哀；守则同固，战则同强。有此三万人，足以横行于天下。”

管仲这段话的中心思想是寓军于民、全民皆兵。发展的方式隐蔽，但战斗力却会显著增强。他将士卒之间的感情和默契作为增强战斗力的手段，这也是一项军事创举。齐国军力因此而迅速壮大，为齐桓公称霸提供了强力支撑。

楚国的特点：勇武精神。楚国有极端尚武的传统。历代楚王若没有对外用兵，开疆拓土，就会认为是一种耻辱。如楚武王明知身体不适将不久于人世，依然坚持出征，结果死在征战随国的途中。而楚军将帅如果战败，常常会以自杀谢罪。

在楚国，令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然而有记载的楚国历代因兵败而自杀的令尹就有6人：令尹屈暇攻罗国和野蛮国卢戎失败而自杀；令尹子玉攻晋失败自杀；令尹子反决战前醉酒误事，羞愧自杀；关于令尹子囊的死有两种说法，《左传》说他失败回国而死，可能是自杀死，也可能病死或者伤重而死，汉朝刘向说他是在战场上战败不愿意后退而自杀的；令尹司马薳越因为没有追击上败逃的吴军而自杀；令尹沈尹戌带兵大战吴国军队，此时吴军事强大，不可战胜，他三次杀入吴军阵中，筋疲力尽，不愿被俘，就嘱托属下割下他的头颅回去呈于楚王。

后来项燕败于秦军自杀；直到后来的项羽兵败垓下，也自刎于乌江，也是楚国传统的勇武决绝精神的体现。

如此之多的最高指挥官引咎自杀，其下属将领和士卒们的情形就可以想见了，由此可见楚国军人的勇武。楚军有如此决绝的勇武精神，因而有极强的战斗力，所以楚国才能“筚路蓝缕，以启山林”，从一个男爵小国，从一片蛮荒之地，跨越发展，成为一个令中原诸国畏惧，敢于率先称王，与王室相抗衡的大国。它一度甚至是当时世界上版图最大的国家。

晋国的手段：三军三行，越制扩编。周王朝的制度明确规定，周天子可拥有六军，诸侯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晋文公想大量扩军称霸，又不敢公然冒其名，就推出个新概念“行”。搞三军三行，实质就是六军，大大地越制，规模比于周王。实际当时周王室自己已经远远养不起六军了。小说《东周列国志》中有这样一段描写，读来感觉并非小说家言：

文公与先轸等商议，欲增军额，以强其国，又不敢上同天子之六军，乃假名添作“三行”。以荀林父为中行大夫，先蔑、屠击为左右行大夫。前后三军三行，分明是六军，但避其名而已。

以此兵多将广，天下莫比其强。

赵国的办法：胡服骑射。赵国本来是一个处于四战之地、相对弱小的国家。到了赵武灵王时期，大胆改革，移风易俗，向北方胡人学习，穿胡人短装、学胡人骑马射箭，从而提升军队的战斗力。这项改革虽然遇到了很大的阻力，但在赵武灵王的坚持之下最终获得成功，使赵国一跃而成为中原军事力量最强的国家。在后来秦灭六国的过程中，成为秦国最大的障碍。

秦国的变法：奖励军功，非功不荣。《史记》记载：“（秦孝公）三年，卫鞅说孝公变法修刑，内务耕稼，外劝战死之赏罚，孝公善之。”具体说就是公元前359年（秦孝公三年），时任秦国左庶长的商鞅，为秦国制定和颁布了变法令。其内容概括起来就是三条。其中第三条就是：奖励军功，调整爵赏。具体讲是三点。1.立军功的，受上爵之赏。私相斗殴的，视轻重加以惩罚。2.按爵位的高低，重新调整其俸禄，对田地、房产、奴婢的数量和服饰的尊卑等都有严格的规定，不得紊乱。3.唯有有军功的人才享受特权与荣誉，没有军功的人即便是贵族或富豪也“无所荣华”。

这套法度以及后来进一步颁布的具体法令，使秦国完全变成了一个具有高度战略执行力的国度，使整个国家成为一部强大的战争机器。

三、从“犹抱琵琶”到“赤膊上阵”

战争总需要旗号或借口，即所谓师出有名。战争的双方，特别是发动者一方，总要有符合道义的理由，对内用以激发斗志，对外用以争取支持和同情，甚至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春秋早期，战争的发端，还常常打着“尊王讨逆”或“尊王攘夷”的旗帜，但争霸逐利的战争本质越来越凸显，后来“礼乐征伐之令”完全自诸侯所出，大家也不再犹抱琵琶，而是赤膊上阵了。春秋战国时期，这个旗号蜕变的过程十分清晰，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世界战争旗号从救对方人民于水深火热到维护本国核心利益的变化如出一辙。

最初“尊王攘夷”的代表人物是齐桓公和管仲。不管怎么说，齐桓公和管仲在确立自身霸权的同时，还干过很多尊王攘夷的大事。如征伐戎狄、存邢救燕、维护王朝礼制、辅佐太子继位等。所以孔子评价：“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者矣。”

后来诸侯逐步施行的是假仁立威。典型代表是宋襄公。这个志大才疏、假仁假义的人物，没有能力却充老大。他打仗的时候树一面大旗，上书一个大大的“仁”字，其实，稍不如意就草菅人命，大显淫威。因为鄫国国君会盟来迟，居然将他杀了祭奠河神。其实是发泄一己私怨，立自己的威望。可笑的是历史上还有少数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居然力挺这位可笑可悲可耻的宋襄公，认为他是少有的仁德之君。呜呼！难道这也是我们不得不包容的所谓多元化吗？

再后来，野心勃勃的大国对周边小国完全是打你没商量。典型例子有：假途灭虢、楚伐息蔡和秦灭巴蜀。

《左传·僖公二年》记载，春秋初期，晋国传至献公，积极扩军，拓展疆土。晋献公为了夺取崤函要地，决定南下攻取虢国（都城上阳，今河南陕县境内），但虞国（今山西平陆北）邻虢国的北境，是晋攻虢的必经之途。晋献公害怕二国联合抗晋，遂采用大夫旬息各个击破之计，先向虞借道攻虢，再伺机灭虞。他们研究了虞国国君的特点，发现他是个贪婪之辈，而且特别喜欢宝马和美玉。公元前658年，晋献公就派荀息携带美女、骏马、宝玉等贵重礼品献给虞公，请求借道攻虢。虞公果然贪利，又被荀息花言巧语所迷惑，遂不听大臣劝阻，不但应允借道，还自愿做攻虢的先锋。

当年夏天，晋虞联军攻下虢国重镇下阳（今山西平陆境内），控制了虢虞之间的要道。三年后，即公元前655年，晋又故伎重演，向虞国借道。虞国大臣宫之奇用“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的道理说明虢、虞地理相连，利害攸关，虢亡虞必亡，劝虞公绝不能答应借道。但虞公天真地认为：晋、虞是同宗，是不会相欺的，拒不听劝。十月十七日，晋军围攻虢都上阳。十二月初一破城灭虢。而后，晋班师暂住虞国休整，乘虞不备，发动突然袭击，俘虏了虞公，灭其国。虢、虞亡国的惨痛教训，使后世加强了弱国联合抗击强国的思想。

这次战争的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却揭示了军事斗争的一些重要规律，给后世留下“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的启示和教训。

楚伐息蔡，发生在楚文王时期。原来陈国有两个宗室美女，姐姐嫁给蔡侯，妹妹嫁给息侯。息夫人貌若天仙，目如秋水，面似桃花，所以也被称为桃花夫人，是历史上著名的大美人。

蔡哀侯对这个貌美的桃花夫人，也就是自己的小姨子垂涎已久，苦于无缘相见。后来机会来了，息夫人回娘家省亲归来路过蔡国，蔡哀侯在宫中大摆筵席招待息夫人。酒宴之间，蔡哀侯不顾礼制，放肆地调戏了息夫人。

息侯得知夫人受辱，怒发冲冠。无奈与蔡国相比，息国没有实力与之较量，便想了个借刀杀人之计，打算借用强大的楚文王之手教训蔡哀侯。息侯主动派人联络楚文王，并献计请楚国佯攻息国，息国再假意向蔡国求救，待蔡国军队到来时，楚息两路夹击之。楚文王也正想征服息蔡两国，于是依计而行，一举打败了蔡国军队，还俘虏了蔡哀侯。

蔡哀侯被抓到楚国，沦为阶下囚，对息侯恨之入骨。他发现楚文王也很好色，就故意大夸息夫人的美貌，以激发楚文王对息夫人乃至于息国的贪心，将祸水引向息国。

听到蔡哀侯对息夫人的赞美，楚文王果然动了心，要求息侯请出息夫人一见。一见之下，楚文王惊艳不已，当即收拾了息国，霸占了息夫人。息夫人也成了文夫人，后来还给楚王生了两个儿子，楚文王死后，文夫人的儿子还继承了王位。但是楚文王在世时这位夫人总是闷闷不乐，问她原因，说是怨恨当年蔡哀侯害她，于是楚文王就以为她报仇之名，发兵攻打蔡国。

秦灭巴蜀是在秦惠王时期，秦国早想西并巴蜀两国，却因为蜀道难行，加之巴蜀两国比较团结，一直没有机会。

就在这时，巴蜀两国出现了矛盾，处于劣势的巴国主动向秦国求救。秦国便借机进兵，先灭掉了蜀国，接着趁巴国毫无准备，顺手牵羊灭了巴国。于是秦国多了一块重要的版图。

夹在大国争斗中的小国为了自保只能选择见风使舵。如宋国和郑国。

楚国作为南方强国一直谋求涉足中原，因此就与中原霸主晋国之间发生激烈的斗争。然而这两个大国之间很少发生直接的战争，而总是打击附庸于对方的国家。郑国、宋国等国夹在两个大国之间，成为双方争夺的焦点，处境十分悲惨。从公元前632年楚成王时期的城濮之战到公元前546年楚康王时期的弭兵之盟，八十几年间，郑国所直接遭遇的战争在70次以上，宋国所遭遇的战争在40次以上。迫不得已，宋国不断发起“国际”和平运动，终于在晋楚双方都久战疲倦的时候，达成了和解，在宋国召开了一次包括10个国家（宋、晋、楚、蔡、卫、陈、郑、许、曹、鲁）的和平大会，史称“弭兵之盟”，勉强赢得了大约三四十年的相对和平。

最后的旗号是赤裸裸的“反恐”“复仇”，如吴越争霸。

春秋后期，地处东南水乡的吴国和越国先后崛起，这既是两国奋发图强的结果，也是大国间政治博弈的结果。北方霸主晋国在与南方强国楚国的长期斗争中难见高下，于是在楚国的东面，扶持起一个日渐强大的吴国来，意在牵制楚国。察觉之后的楚国也不得不选择扶持一个与吴国相邻的越国，以牵制吴国。而吴越两国也在此过程中相互竞争，结下世仇。

公元前496年，吴王阖闾率军攻越，双方主力战于檇李（今浙江嘉兴县西南）。越用一批死刑囚徒在阵前自刎，祈求吴国，这是当时越国太子勾践设计的奇谋，使得吴军莫名震惊，而越国军队却因自己死去的同胞而同仇敌忾，士气大振。勾践趁此发动猛攻，大败吴军。阖闾负伤而死，夫差继位为吴王。

吴王夫差即位后不忘国耻。他在自己的寝宫门口专门设一个人，每当自己出入寝宫，就让那人问自己一次：“夫差，你忘了杀父之仇了吗？”夫差自己回答一遍：“未敢忘！”最后，在伍子胥和孙武的帮助下，夫差终于战败了越王勾践。勾践率余部5000人被围于会稽山上。勾践请降，大臣伍子胥建议不许，认为“今不灭越，后必悔之”。吴王夫差志在称霸，因此选择了纳降而不是杀降，以免其他国家再不敢投降于吴国。但纳降条件是越王夫妻到吴国做人质。此后三年，勾践夫妇为阖闾守墓，为夫差驾车养马，小心侍奉，甚至尝夫差的粪便来帮他判断疾病。其高超的演技，赢得了夫差的充分信任，获释回国。

回到越国的勾践卧薪尝胆，发愤图强。在谋臣文种、范蠡辅佐下，一面向吴进贡珠宝美女，俯首称臣，以麻痹吴王；一面重振了越国。后来趁吴王夫差北向中原争霸之机，打败了吴国，并逼夫差自杀了。

可以说自春秋末期以后，国与国之间已彻底无“义战”。

四、谢幕的次序

公元前237年，秦王嬴政亲政后，开始着手规划统一六国的大业。其总的战略方针是由近及远，集中力量，各个击破。

秦灭六国，这最后的六个国家又是怎样一个谢幕的次序呢？

第一个谢幕的是韩国。公元前230年，秦将内史腾灭之。

秦王嬴政首先选择的攻击目标为韩国。因为韩国的实力在六国中最弱，却地处要冲，是秦国走向统一道路的第一个障碍。但是，韩国还没有到不堪一击的地步。因此，在用主力进攻韩国的同时，秦对韩采取扶植亲秦势力以从内部瓦解的策略。公元前231年，韩国南阳郡“假守”（即代理郡守）腾向秦国献出他所管辖的属地。腾被秦王政任命为内史，后又派他率军进攻韩国。腾对韩国了如指掌，所以进展顺利，于公元前230年（秦王政十七年）俘获韩王安，灭了韩国。

第二个是赵国。公元前228年，秦将王翦灭之。

公元前229年，秦利用赵国发生大地震和大灾荒的机会，派王翦领兵攻赵。赵国派李牧、司马尚率兵抵御，双方相持了一年。秦国再度上演离间计，重金收买赵王宠臣郭开，让他散布谣言，说李牧、司马尚拥兵自重，企图谋反。糊涂的赵王又一次轻信谣言，派人往前线取代李牧。名将李牧深知大敌当前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拒不交出兵权。赵王竟然派人秘密逮捕并处死了他，还同时杀掉了李牧的副将司马尚。失去了李牧的赵军立刻失去了战斗力。秦军如入无人之境，攻城略地，痛击赵军。公元前228年（秦王政十九年），秦军攻破赵国都城邯郸。赵王迁投降，赵国灭亡。只有公子嘉带着自己的族人逃到代郡（今河北蔚县）自立为代王。公元前222年，秦国彻底灭掉燕国之后，也一并将与燕国残余势力合力抗秦的代王俘虏了。

第三个是魏国。公元前225年，秦将王贲灭之。

公元前231年，魏景湣王迫于秦国的强大威力，主动向秦献出丽邑，以求缓兵。此时，秦王政正调集兵力准备向赵国发起总攻，不想分散兵力攻魏，就接受了献地。这使得魏国又维持了数年残局。

然而，正在全力对付北方燕赵的秦国，得知一部分逃亡到魏国的韩国贵族正在魏都大梁酝酿反秦。秦国立即调转兵锋，暂时放下已经奄奄一息的燕国，派大将王贲迅速统兵南下，于公元前225年（秦王政二十二年）围攻魏都大梁（今河南开封）。魏军紧闭城门，坚守不出，秦军强攻不下。王贲想到张仪曾经预言的水攻之法，将黄河、鸿沟掘开，引水灌注大梁。三个月后，大梁城墙坍塌，魏王被迫投降。魏国就此灭亡。

第四个是楚国。公元前223年，秦将王翦灭之。

楚国是南方强国，是历史上第一个公然称王、与周王室分庭抗礼的国家。它疆域辽阔，经济富庶，号称拥有百万甲士。然而战国后期的楚国，国君懦弱，贵族腐败，争权夺利，人才大量流失，国家一蹶不振。

公元前228年，楚幽王死，楚国统治集团发生内讧。幽王的同母弟犹即位为哀王，但仅两个多月，就被异母兄负刍的门徒杀掉了。负刍成为楚王，楚王室更加分崩离析。就在楚国发生内乱的时候，秦王政不失时机，于公元前226年调兵南下连续夺得楚国十余个城池。公元前224年，秦王嬴政先派年轻将领李信率20万秦军攻楚。李信年轻冒失，中了楚国名将项燕之计，被楚军大败。随后，秦王派老成持重的大将王翦率60万秦军攻楚。王翦入楚境后，屯兵修养，坚壁不出，以逸待劳。过了一年多，待到秦军对楚国水土气候基本适应，而楚军长期僵持，斗志渐渐松懈、纷纷撤退的时候，抓住时机全军出击，一举击溃了楚军主力，杀死了楚军统帅项燕。长驱直入，攻占楚国最后的一个都城寿春（今安徽寿县），俘虏了楚王负刍。楚国灭亡，时为公元前223年（秦王政二十四年）。

第五个是燕国。公元前222年，秦将王贲灭之。

秦国大军在灭赵的过程中已经兵临燕国边境。燕王喜手足无措。主持燕国政务的太子丹设计了一次孤注一掷的暗杀行动，即历史上有名的荆轲刺秦王。

时值公元前227年，荆轲以燕国求和使者的身份前往秦国献图。正在大举推进统一战争的秦王嬴政得知燕国有主动归顺的意思，以隆重的仪式迎接了燕国使者荆轲，似要考虑和平解决燕国统一问题。想不到燕太子丹派荆轲搞自杀式袭击，刺杀秦王未遂。秦王嬴政震怒，发动大军，提前了灭燕之战。

公元前226年，秦军攻下燕都蓟（今北京市附近），燕王喜与太子丹逃往辽东郡。秦将李信率领秦军数千人，穷追太子丹至衍水。太子丹因潜伏于水中幸免于难。后来，燕王喜经过权衡利害关系，派人将太子丹杀掉，将其首级献给秦国，想以此求得休战，保住燕国不亡，但已经不可能遏止秦国的攻击了。燕王喜逃到辽东以后，秦军主力南下进攻魏国和楚国。公元前222年，王贲奉命攻伐燕国在辽东的残余势力，俘获燕王喜，燕国彻底灭亡。

最后一个是齐国。公元前221年，秦将王贲灭之。

公元前221年，秦王嬴政命令胜利消灭燕国残余势力的大将王贲统兵南下，直逼东方六国中最后一个国家齐国。从春秋到战国中期，齐是山东诸国中比较强大的一个。但是，公元前284年，在燕国的串通联合下，燕、赵、韩、魏、楚五国攻齐，尤其是燕将乐毅连下齐国七十余城，令齐国几近亡国。自此齐国一蹶不振。

与此同时，秦国长期坚持远交近攻的外交策略，在相距最远的齐国大力培植亲秦官员。终于培养出一个叫后胜的人爬上了齐国宰相的位置。一大批齐国官员也随着后胜侍奉秦国。他们认为齐秦是姻亲，根本不用备战抗秦，也不要帮助晋、燕、楚攻秦。正是在这种情况下，王贲南下伐齐，几乎就没有遇到过抵抗。王贲率大军长驱直入，兵临城下，临淄城中的齐王建与后胜立刻不战而降。齐国灭亡。

至此，秦国扫灭六国，一统天下。值得一提的是，被称之为“暴军”的秦国军队在秦始皇克制谨慎的命令下，在最后扫灭六国的战斗中，从未屠城，这在以往灭国战争中前所未有。

这个灭亡的次序，基本符合当年范雎建议的远交近攻之策。秦国由近及远，依次“收割”了东方六国。

从秦襄公勤王立国（前771年），到秦穆公用百里奚称霸西戎（前620年），到秦孝公用商鞅变法（前359年），再到秦始皇统一天下（前221年）。秦国数十代君王励精图治，矢志不移，终于成就大业。最后，秦始皇用10年时间，风卷残云，席卷天下，结束了为时549年的春秋战国乱局，建立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秦帝国，终于让中华民族告别了500年空前惨烈的弱肉强食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