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亭藏锋

  • 岚心决
  • 鸣燊
  • 1694字
  • 2025-06-24 16:59:24

华洲的秋意,泼辣而浓烈,泼天的枫红似血潮翻涌,却在岚家祖宅的后山前戛然而止。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将漫天喧嚣的金风截下,只余几缕伶仃的风丝,缭绕于青瓦飞檐之间,徒劳地盘旋。

后山凉亭,六根朱漆立柱浸润岁月,柱身上镌刻的镇魂纹路在时光摩挲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默默镇压着满山躁动不安的秋气与更深沉的东西。

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小小身影,此刻正奋力踮起脚尖,肉乎乎的小手努力去够那悬挂在亭角的铜铃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顶那颗剔透的珊瑚珠便一晃一晃,时不时轻轻撞在冰凉的青玉栏杆上,发出“叮”一声脆响,清脆得能敲碎这沉静。他的鼻尖沾着一点偷吃的桂花糖霜,浑然不觉,只仰起一张白玉似的小脸,望向亭中石凳上坐着的身影,杏眼弯成甜甜的月牙儿:“太爷爷,以后您天天都在这儿陪阿歌摇铃铛玩,好不好呀?”

石凳上的老者,手中拈着一截枯枝,看似随意,却正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勾勒着奇异的纹路。那线条流淌着微弱却玄奥的光辉。听见问话,他抬起眼帘。岁月的刻刀在他眼角凿下深邃的痕迹,眉峰却凌厉如刀锋,似能劈开面前厚重的秋雾。他皮肤透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淡金微光,那是近乎与天地规则同频的征兆。指尖残留的淡淡墨痕,是方才以指为笔,虚空点破三重空间炁障留下的印记。

岚伯谦的目光落在曾孙鼻尖的那点雪白糖霜上,眼底深藏的霜雪似乎融化了一瞬。他伸出粗糙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极轻柔地替他揩去:“等你哪天,能稳稳握住太爷爷手中这根枯枝,不再乱晃。”他将手中看似寻常、实则凝练了一丝归真境意念的枯枝往前递了递,“太爷爷就教你,刻下真正的‘道纹’。”

小岚歌立刻松开铃铛,仿佛那稀世珍宝也比不上太爷爷许诺的道纹。他伸出两只小手,郑重其事地捧住那截枯枝,像是捧住了整个世界,小脸严肃:“说话要算话!拉钩钩!”他忽然又歪着头,好奇地望向岚伯谦身后那片愈发浓重、仿佛在无声翻涌的白色山雾,“太爷爷,山那边……是不是藏着特别厉害的大妖怪呀?昨天王伯跟我说,您前几天赶跑了一个会吃人的大怪物呢!”

岚伯谦手中的枯枝悬停在半空,微不可察地一顿。他的目光仿佛穿越了重重雾障,投向山雾深处那片被列为岚家绝对禁地的秘境——那里封禁着世代相传的“九幽冥泉”,泉底更深沉黑暗处,则镇锁着难以言喻的“神秘器魂”。三日前,九幽泉眼深处传来的异常波动引他夜探。泉底那具布满古老封印符文的巨大青铜棺椁,竟又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细微得宛如发丝的缝隙……缝隙深处,他似乎再次感受到那两缕早已沉寂、属于他儿子与儿媳的微末灵魂残息。冲击归真境失败,形神俱灭,连骸骨都消融在狂暴的规则反噬中,只余一缕执念萦绕泉底。

“山那边啊…”岚伯谦缓缓蹲下身,视线与小曾孙齐平,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力量,“住着的不是什么妖怪,是……替你,也是替我们所有人,挡下灾祸的人。”

秋风似乎更劲了些,卷起无数金红落叶,如蝶乱舞。小岚歌的注意力立刻被翻飞的落叶吸引,咯咯笑着追了过去,那杏黄色的锦袍下摆扫过青石板上刚刻下的玄奥道纹,留下一道微弱的灵韵涟漪。岚伯谦凝望着那无忧无虑奔跑的小小背影,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着的一块古玉令牌——命器牌·落雨。此刻,玉牌正泛起一层幽邃的、几乎看不见的蓝色微光,内部仿佛有无尽春雨在酝酿。

远处山下的凤珏城,传来三更沉闷的梆子声。岚伯谦闭上眼,一声悠长的叹息几不可闻。再睁眼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河幻灭,混沌初开,无数世界规则生灭倒转的虚影一闪而逝。他屈指,对着石板上那道纹路轻轻一弹。

嗡!

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越嗡鸣,那石板上静止的道纹骤然亮起!青碧色的光辉流淌而出,瞬间在空中凝聚成一只活灵活现、顾盼神飞的青鸾。它轻盈地振翅,绕着凉亭倏忽飞旋一圈,尾羽掠过的气流,惊得檐下铜铃发出一阵急促而清越的“叮咚”脆响,余音袅袅。

“魂丝成形,引而不发,终究是……离那一步差了些许。”岚伯谦低语,唇边掠过一丝极淡、饱含沧桑的笑意,声音轻得像一片枫叶落在寒潭上的微澜,“阿瑶,苦了你们娘俩了,再等等爷爷……”他后半句轻得如同叹息,消失在风里。

翻涌的山雾更浓重了,如无形的巨兽吞没了凉亭,将那道枯瘦如松、却透着顶天立地伟岸的身影,笼成一团朦胧的、散发着永恒宁静气息的淡金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