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门被堵时,有少数站户改绕南面站墙而走,欲由东站门回到站内,常铁头调头追击的正是他们。
没想到,这些人中竟然有头脑清醒者,眼见就要被骑兵追上,拉着左右站户大喊:
“莫乱跑!想活命就靠过来!”
常铁头身边仅剩十骑,不敢冲击抱团的目标。
“走!先杀落单的!”
等常铁头杀到东站门再返回,聚集在南站墙处的站户已经有三十多人。
人数并不多,但紧挨站墙举枪向外,却让常铁头无处下嘴,只能远远地来回游弋,不时放一箭,打击其士气。
石山率大队人马赶至西门外时,站赤内的恐慌情绪并未消解多少,但众站户却在刘吉安的驱赶下登上了战墙,再想趁乱夺门已无可能。
摆在石山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劝降,要么强攻。
石山清楚队伍没有攻坚能力,开战前就没有打制攻城器械。
不过,楮兰站也用不着强攻。
兵书《尉缭子》论守城之法,有句非常经典的概括:无必救之军者,则无必守之城。
楮兰外无必救之军,内无死守之心,上下矛盾又极深,只要不行险躁进,肯定能拿下——这也是石山说服众人正面攻取站赤的理由之一。
因而,对于有心保存实力没趁乱夺门的常铁头,石山倒是没批评,还表扬了他善于把握战机,及时缠住掉队站户的做法。
这些站户先遭刘吉安抛弃,后被常铁头反复袭扰,现在又在红巾军投矛威胁下,士气降到了极点,听到“投降免死,顽抗全诛”的喊话就乱了。
一番争吵后,滞留站墙外的站户放下武器乞降。
石山听完常铁头汇报的战斗过程,对混乱中仍能保持清醒的站户产生了浓厚兴趣。
“之前哪个喊话让你们聚拢?”
众站户刚刚投降,正惊恐犹疑,疑石山要杀俘泄愤,有心指认“罪魁”又担心日后遭报复,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皆不敢吭声。
“三哥!哈哈哈,看俺抓到谁了!”
人未到声先至,李武的大嗓门打破了现场的压抑氛围,伴随着快速靠近的马蹄声,一队红巾骑兵突入众人视野。
只见李武马脖子上挂着首级,马背上还绑着一人,身后二十几个骑兵或提首级,或抱兵甲,或牵俘马,虽然大汗淋漓,却个个喜笑颜开。
“晦气!俺们累死累活尽啃骨头,好肉全喂了这夯货!”
见常铁头脸色铁青,黄全不敢再说话,藏在衣襟里的嘴角却微微上翘。
李武斩获如此丰厚,让石山有些诧异,也震惊了被俘站户,待看清马背上被缚之人很像驿令王白音后,站户们又是一阵骚动。
“红,红巾老爷,俺说,喊俺们顽抗的,就是他!”
“袁通,你这老狗,这么快就忘了刚才谁救了你!”
“俺就说这厮坏,不该救他!”
吵闹声中,被袁通指认的精瘦汉子站了出来,决然道:
“好汉做事好汉当,是俺干的,要杀要剐俺都认了,只求大王打破站赤后,不要伤害俺家小。”
石山知道俘虏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此战仍存在变数,便没有解释,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这名俘虏的请求,接着问:
“你叫什么名字,担任何职?”
“小人吴六斤,白身一个。”
石山心道白身更好,当即指着李武、常铁头两队人马斩获,道:
“你过来,认下他们是谁?”
王白音虽是坠马晕倒被擒,但绑在马背上颠了一路,早醒了,被李武掼倒在冰冷的地上,忍不住闷哼出声,却不敢睁开眼睛,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仅凭服饰和体型,吴六斤就能认出王白音,只是担心红巾老爷骂他糊弄事,又靠近蹲下,擦去王白音脸上的泥灰,再三确认。
“他就是俺们驿令,吃人不吐骨头的王白音王白眼!”
“很好,继续。”
李武、常铁头两队共砍下二十余首级,分成两堆,吴六斤皆一一指认。
站墙上,本就高度紧张的站户见到这一幕,更加慌乱了。
事已至此,刘吉安心知楮兰站今日怕是守不住,辫线袄下的双腿直打哆嗦,却不敢步王白音后尘,极力压制不断上涌的尿意,尖叫道:
“好贼子,敢为贼人做事!把吴六斤家小捆了,带过来!”
斩获清点完毕,除了百户汪振业和两个站头的首级,余者全是普通站户,即便如此,对小小的楮兰站来说,也是沉重打击。
石山上前,一脚踹在王白音的腰眼上。
王白音疼得涕泪横流,再不敢装死,赶紧跪地求饶。
“大、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石山薅住王白音的衣襟,一把提起,喝道:
“是你自己过去劝降?还是让我剁下你的脑袋,挑在竹竿上劝降?”
“别,别剁。小人愿,愿意劝降。”
看清挑在竹竿上的首级是汪振业等人,站户士气就濒临崩溃,有人被吓得呜咽尖叫,有人交头接耳,还有人偷偷溜下站墙。
待到王白音自述如何编造谣言,威逼站户对抗义军之事,就连抵抗意志最坚定的刘吉安也失去了坚守的勇气。
“完了,要死了,死了。老爷这么拼,好不容易爬到这位置,为什么就要死?”
碎碎念中,刘吉安注意到被绑缚的吴六斤家小正挪着小步往后躲。
“你们,你们这些贱种为什么不死?为什么?啊!”
刘吉安突然发狂,窜步上前,一刀砍翻前面那女子。
站墙外,吴六斤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目眦欲裂。
“毛娘!”
刘吉安两眼通红,还想再砍被女子挡在身后的少年,那女子却挣扎着咬住他的小腿,刘吉安脸上杀意弥漫,连补数刀,但直至气绝,女子都不曾松口。
待刘吉安打落女子的牙齿,挣脱了束缚,少年已经滚下站墙,追之不及。
不远处,一名站户趁乱抬起门栓,红巾军汹涌而入。
大势已去,性命将休,刘吉安最后看了眼垛场上惊恐万分的妻儿,举刀架上自己的脖颈。
“血浸西垣心未冷,荣禄利名已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