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枢敏离开密室之后,廖微等了很久也没有见枢敏再回密室,直到内侍传旨让他离开宋国。
半年后,宋君枢敏以密信的方式请廖微入宋一叙,这次相会的地点不再是先前的那间密室,枢敏直接将廖微带到了阿烟的监狱里,彼时的阿烟正在挑选她留在宋国的替身,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去陈国了。
“这是什么地方?”廖微明知故问,他知道枢敏带他来的这里应该是一座关押重犯的地方,但他不懂枢敏带他来这个地方是何目的。
枢敏看着廖微笑道:“很显然,这里是一座监狱。”
见枢敏没有听到他实际的提问便不回答他所想知道的,廖微无奈,便直接问道:“我们的意思是您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又为什么忽然不经我皇知晓以密信‘邀’我至此?”
枢敏拿出一个木匣子,是廖微之前给的那一个,只是里面放着的文书变成了他写给陈皇的,“朕答应你们皇帝的要求。”
枢敏说的话没让廖微觉得意外,陈皇一开始将文书给廖微时就已经预料到了,可当他将木匣子从枢敏手中接过后的瞬间,枢敏又说了一句话。
“但有个前提,你要帮朕看住一个人。”
廖微听后愣住,半瞬,他问:“不知陛下说的是何人?”
“我宋国唯一的郡主、这座监狱的主人——我的妹妹阿烟。”
枢敏说完示意廖微往下看,那是这所监狱正中央的一个台子,上面摆放着一方案几,台子周围围建了一圈关押犯人的牢房,牢房一层层叠高,从案几那儿上仰头往上看便是一方很大的方镜,正好将这监狱的这一角照了个完全,阿烟平日便会坐在这里聆听、欣赏牢房中传出来的求饶,这是她近几年来最喜欢的事。
枢敏每每从这个位置往下看,当看到阿烟看向他的神情和目光,他的心中便会感到又心疼又害怕,他怕阿烟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没有心肠的人,他怕阿烟会连他都不在意了,所以必须要送她离开,他不相信陈国那位皇帝,那位皇帝时常毁约,他要找一个他暂且可以相信的人,他眼前的这个廖微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听说他是陈皇中意的九生门继任者,在陈皇那里很说得上话,更重要的是他与他的另一个妹妹......紫乔感情似乎还不错,既然他都能接受紫乔的身份,那一定不会介意阿烟的过往,他相信廖微能很好地看住阿烟。
闻言,廖微的目光放在台子中央的案几上,他的耳朵很清晰地听到从各个牢房里传出来的闹声,可他无法想象枢敏口中说的“阿烟”到底是何般的形象,竟会让一个执掌宋国大权的皇帝感到害怕,本着不想给他的父皇带回去麻烦,所以廖微拒绝了枢敏的这个可以视作为请求的要求。
“恕我不能答应陛下。”
听到廖微的话,枢敏并不着急,他问:“为何?”
廖微只得借口道:“陛下所给的文书还未承交我皇,臣下不能自作主张应承我皇还未同意之事。”
“无妨!”枢敏突然很好心情的在廖微肩上拍了拍,“阿烟和紫乔一样是个好孩子,你们的皇上一定会同意的。”
“可......我......”
“你知道你的父皇给我的文书上面写了什么吗?”
廖微摇头。
“你知道紫乔的身份吧?”
廖微点头,他也是在一年前从大阴山回来后央求他父皇,他父皇才告诉他的。
“紫乔是我姑姑的女儿。朕之前想将她从你们的皇帝那儿要回来,可你们的皇帝不同意,朕便觉得是不是诚意不够,于是又加了许多‘谢礼’想将紫乔换回来,你们的皇帝还是不愿意,无视那么多成山的金银至宝拒绝了朕。”
“那陛下最后怎么又答应我皇的要求呢?”
“妥协呗!紫乔......是朕的妹妹,总不能真的不管她吧?你们的陛下还算有点良心,没把上一代的恩怨强加在紫乔身上,可他好像过不去他心里的那关,非要与朕烦恼,无非是与他自己过不去。”
嗯?不对,既然已经有一个妹妹在陈国,那为何还要送一个妹妹去?这宋君不是将他自己的软肋全部展现出来了?廖微心中疑问连连。
他道:“陛下既然已经有一个妹妹在我们那儿了,为什么还要送一个去?莫不是我陈国更适宜你们宋国的公主郡主们生活。”
“这就要问问你们的皇帝了,贪心不说,既然决定同朕合作,那多少要给予对方一定的信任吧,他确实给了我一点信任,但远远不足,不然怎么不见你们的诚意?就拿准朕放不下姑姑的女儿!也不想放弃原本的计划......所以朕将自己的诚意展现到最大,阿烟是朕最爱的妹妹,将她送到你们陈国为质,这样你们的皇帝总能对朕多一点信任的吧?”
“真的是最爱的妹妹?若是最亲爱之人,无论有多么无奈,陛下怎么舍得她离开家乡去到异乡?”
“那又如何?朕要做的事可比一个郡主重要多了。”
枢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了好几次,廖微是看出来了,要做的事或许非常之重要,可更重要的是亲爱之人的安危,否则一直唤那位乐宁郡主为妹妹的宋君,怎么忽然之间称之为“郡主”了。
见廖微半晌没说话,枢敏有点着急了,但他依旧面不改色,道:“你们的皇帝必须同意,因为朕也同意了他的要求。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
见劝不住枢敏,廖微又看了一眼他脚下的这座监狱,说:“能拥有这么一座......监狱,怕是个危险人物,如果我将她带回陈国,真怕......是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还是个棘手的麻烦。”
看廖微还在犹豫,枢敏又重复道:“朕说了阿烟是个好孩子,她会很听话的!”
“所以她是听您的话会在陈国好好待着?”廖微说,接着又笑,“可这样一个不简单的人物,陛下觉得你们的这位郡主会甘愿被我‘看住’吗?这会不会太难了!”
枢敏摇头,“当然不能让她知道。我其实希望她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陛下不打算告诉郡主?”
“自然!”枢敏笑,一瞬,他苦笑,道:“肯定不能叫她知道我送她去陈国的真正原因,否则她就不听话了。”
廖微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看向枢敏对他说:“陛下跟我说的多了些,只要我皇同意,我什么原由不知道都可以,您何苦要同我说这许多。这样可就不是‘看住’那么简单了!”
“如果朕说朕的要求对于你来说会很过分呢?”
“怎么过分?”廖微笑,他大概已经猜到了枢敏会怎么说。
“朕希望你帮朕看着阿烟只是朕与你之间的交易。”
“那确实很过分了!这很难......”
廖微只说很难,却没说不做、做不到。
“你身为白门的门主,接下一个帮哥哥照看妹妹的任务应当不算太难吧,我的阿烟妹妹真的很听话!”
枢敏这么一说,廖微心中顿觉还好!
他点头:“好,既然是委托,那陛下只要能支付白门所需的报酬,我们白门便接下这个任务了。”
枢敏一听心中定了定,可他立马又试探,“门主这样说......想必不会让你们的皇帝知道我们之间有这样一个约定吧?”
廖微摇头,他还没见过枢敏口中说的那位郡主,他不能跟枢敏保证,如果那位郡主太危险,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现下看来也不一定,若陛下的这位阿烟妹妹真像您说得那样是个十分乖巧的姑娘,我可以不让我皇知晓与你之间的交易,毕竟......她也是紫乔的妹妹。”
“既如此,多谢门主慷慨相助,他日我必定重谢!。”
如此一来枢敏与廖微之间有了约定,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不过才半年,廖微就先反悔了,因为他再去宋国时看到了乐宁,那个郡主的替身“乐宁”。
枢敏还是将廖微带到监狱中,依旧是之前的那个位置,他们可以从这个地方看到监狱正中央的台子,台子中央有一个人,看着那人周身之势和周围人对她的恭敬,廖微猜那个人就是枢敏跟他说过的妹妹“阿烟”。
他对他身旁的枢敏说:“看来陛下已经做好准备了,这次是让我来接郡主去陈国的吧。”
听到廖微这样说,枢敏满意地点了点头,只听他笑了起来,一会儿才说话,他说:“确实是做好了准备。不过,下面的人虽然跟阿烟很像,但却不是她。阿烟一月前就到了你们陈国的兰夏,这时应该已经和紫乔见上面了吧!”
“不是郡主?”廖微说着看了一眼台子上的那人,然后立马又转头和枢敏说话,“如果下面的人不是郡主,那是谁?”
“阿烟选的她的替身。”
枢敏说完,同廖微说话期间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台子上那个阿烟的替身的身上,他真的很满意阿烟给她自己选的这个替身。
闻言,台子上的那人终于舍得将她的头动一动了,只见乐宁坐在案几旁仰头看着廖微朝他点头示意,开口说话,声音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廖微先生,初次见面,我是乐宁。”
虽说是招呼,但乐宁的眼神极具侵略性,她笑得极美,可就是让人无法忽视她那笑中含有的淡淡的轻蔑。不过廖微却被这样的神情弄得有些迷惑,因为他还没有看到过像一个木头一样的人,虽然枢敏刚说这个乐宁和他的妹妹阿烟很像,但廖微不知道是哪种像,到底是人像,还是性情像,想到这儿,廖微心中一愣,他果真是糊涂了,若是替身,那必得是容貌与性情都相似才行,否则枢敏就不会花心思找这么一个替身了。
可能是廖微还没有见过阿烟,加上枢敏对这个替身的态度,所以他便只是看到眼前的乐宁,便先入为主地以为阿烟不会是枢敏说得那样是个好女孩。
乐宁的表情也让他心中不悦,他偏过头,一瞬间就不觉得乐宁给他的感觉是刚才的那个木头美人了,他只觉得乐宁生性如此——阿烟生性如此,所以才会在这监狱中时有那个无畏的神情。
廖微也不知怎么解释,他竟从一个替身的身上感受到了对那个身份本人的忌惮,他觉得枢敏对他说了谎,阿烟和紫乔不一样,这个监狱的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