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死城的地下比寒星想象的还要深邃。
青莹带着他进入一条狭窄的隧道，两侧的墙壁像是活物般缓慢蠕动，偶尔凸起一张模糊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哀嚎。寒星不敢多看，生怕那些面孔会突然伸出手抓住他。
“这些是……”
“被困住的亡魂。”青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他们想逃，但失败了，最后被枉死城吞噬，成了墙壁的一部分。”
寒星喉咙发紧，没有再继续说话。
青莹的指尖在岩壁上留下一串幽蓝光点，像夏夜里的萤火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中指引方向。寒星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靴子陷进湿滑的苔藓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小心脚下。”青莹突然转身，半透明的衣袖扫过寒星的脸颊，“这些不是普通的青苔。”
寒星低头，发现脚边有一坨绿色的黏液正在蠕动。它们像活物般朝着寒星爬过来，所过之处泛起细小的气泡。他急忙在岩壁上蹭了蹭，石屑簌簌落下。
“我们走了多久？”寒星的声音在隧道里撞出七重回音。
青莹飘到一处岔路口，发丝间游动着星屑般的光点：“按人间的时间算...三天？”她指向右侧隧道，“这边。”
隧道在此处收窄成了一道裂缝，寒星不得不侧身挤过。尖锐的岩石刮擦着他的肩膀，每蹭一下就有蓝莹莹的灵魂碎屑飘散。裂缝尽头，一具挂着腐肉的骷髅卡在岩壁间，空洞的眼窝里爬满银色蛆虫。
“别碰那些尸虫。”青莹从骷髅身下穿过去，“它们以记忆为食。”
脚下的路越来越湿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气味，像是腐烂的果实混合着铁锈。头顶的石缝间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地面时，竟像活物般蠕动几下才渗入缝隙。
“我们快到了。”青莹停下脚步，指向下方，“你看。”
寒星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呼吸一滞。
眼前是一条泛着幽蓝荧光的河流，河水粘稠如融化的琉璃，表面漂浮着无数细碎的光点，每一粒光点里都闪烁着一幅画面，像是无数人的记忆碎片。河面平静得近乎诡异，没有一丝波澜，却隐约能听见低语声从河底传来，像是千万个亡魂在窃窃私语。
“这就是通往人间的路？”寒星低声问。
“嗯。”青莹点头，“听说阴阳交界处就在冥河底。”
寒星刚想松一口气，忽然，河面泛起一丝涟漪。
紧接着，一道银光闪过——
“趴下！”青莹猛地把寒星拽倒，两人伏低身体的瞬间，一条黑影从河面跃出，擦着寒星的头顶掠过，带起一阵刺骨的阴风。
寒星抬头，瞳孔骤缩。
只见一条长相怪异的鱼正在河中游来游去。
这条鱼身体近乎透明，像是由水银凝聚而成，却能清晰看见内部扭曲的骨骼和血管。它的头部占据了身体的三分之一，一张巨口布满螺旋状的尖牙，每一颗牙齿都细长如针，闪烁着寒光。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团幽绿色的火焰在燃烧，死死盯着寒星，仿佛已经锁定了猎物。
“嘶——”它发出一种类似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鱼鳃开合间喷出黑色的雾气。
寒星浑身僵硬，本能地后退一步。
“别动。”青莹压低声音，“噬魂鱼对恐惧的气息最敏感，你越害怕，它越能嗅到你的恐惧。”
寒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那条噬魂鱼仍在河中缓缓游动，离他们越来越近。它的身体扭曲着，像蛇一样灵活，鱼鳍边缘锋利如刀，轻轻划过水面时，竟割出几道细小的黑色裂痕。
“那些裂痕是什么？”
“不清楚，可能只是阴气的残留吧。”青莹的手悄悄摸向腰间，抽出一把骨制的短刀，“小心，噬魂鱼的牙齿很锋利，能咬穿灵魂，一旦被它咬住，你的记忆、情感，甚至意识，都会被它一点点吞噬。”
话音刚落，噬魂鱼猛地加速向两人游来！
寒星下意识抬手格挡，可那鱼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一瞬间就逼近他的面门。千钧一发之际，青莹的骨刀横斩而出，“锵”的一声，刀刃与鱼牙相撞，竟迸溅出火花！
噬魂鱼被震退，发出刺耳的嘶鸣，但立刻又调整姿态，鱼尾一摆，再次扑来！
“跑！”青莹拽住寒星，两人转身冲进一条狭窄的岩缝。身后，噬魂鱼的尖啸声越来越近，它的身体挤进缝隙时，鳞片刮擦着石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它追来了！”寒星回头，心脏几乎停跳——噬魂鱼的巨嘴已经张开，喉咙深处竟是一片虚无的黑暗，仿佛连光都能吞噬。
“跳下去！”青莹突然指向侧面的一个洞口。
“下面是——”
“冥河支流！没时间了！”
寒星一咬牙，纵身跃下。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无数记忆碎片如萤火虫般环绕在身旁，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有笑声，有哭声，有愤怒的咆哮，也有绝望的哀求。
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口喘息，却见青莹已经爬上了对岸的一块礁石，朝他伸出手：“快上来！噬魂鱼不止一条！”
寒星赶紧向青莹的方向游去，就在噬魂鱼即将咬到自己时，青莹及时伸手将寒星拉了上来。
水下，密密麻麻的噬魂鱼正朝他们汇聚而来。
它们的身体在幽蓝的河水中泛着银光，牙齿森然，鱼群游动时，像是一片锋利的刀网，缓缓收紧。
“看。”青莹指向河中，只见成群的噬魂鱼正围着二人旋转。“它们在干嘛？”
“不清楚！”
“那现在怎么办呀？”
“没办法！只能放手一搏了！”
寒星说完，就准备铁了心跳进河中。他想着，就算不能回到人间，那也至少能给青莹争取点时间，让她能游回岸边。
“不行！”青莹抓住寒星透明的手腕，“要跳我们一起跳！”
鱼群的旋转速度终于达到了顶峰，整个冥河的水都在向漩涡倾斜。就在脚下最后一块礁石崩裂的瞬间，寒星便纵身跃入死亡圆环中央。
此时的寒星根本顾不上其他，他只想赶紧往河底游去，带着鱼群一起。
好让青莹有足够的时间回到岸上。
可是，青莹好像也跟着跳了下来......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很默契的没有说话，都在努力向河底游去。
粘稠的河水就像是捆人的绳子，束缚着两人的手脚，让两人的速度越来越慢。
眼看就要被鱼群追上了，青莹使劲将寒星往前推了一把，她自己则瞬间被鱼群的嘶鸣和水流彻底淹没。
“寒星......！努力活下去！”
一缕青芒袭来，带着青莹的声音一起，将寒星笼罩其中，微弱却异常纯净，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魂灵的力量。它如同婴儿时的襁褓，裹挟着寒星向河底冲去。
“走——！”青莹的意念再次传来，这一次带着撕裂般的决绝！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青芒猛地带着寒星向下一冲！
同时，她自身魂体上那些明灭的鳞纹骤然爆发出最后一点刺目的银光！这光芒并非攻击，却带着一种同源而更上位的气息，如同投入鱼群的王令！
一瞬间，周围最疯狂撕咬寒星的那一小片鱼群，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混乱和迟滞！仿佛被那银光中蕴含的、更高层次的气息所震慑！虽然这震慑只持续了微不足道的一瞬，但对于此刻的寒星来说，足够了！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完成复仇的执念，压榨出了他魂核深处最后一丝、也是最狂暴的力量！他借着青莹那一扯之力，以及鱼群瞬间的迟滞，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与仇恨，都化作了一声震动灵魂的咆哮！
他看到了！在那奔腾浊流的前方，无尽的黑暗穹窿尽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散发着朦胧灰白光晕的洞口！那光晕并非冥河的磷光，而是真正来自外界的光！浑浊的河水正裹挟着鱼群和他，向着那个洞口汹涌奔流！
那是阳间的入口！
“吼——！”
黯淡的魂核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刺目光芒！他猛地挣脱了鱼群撕咬最密集的区域，像一颗燃烧殆尽的流星，向着前方那越来越近、散发着灰白光晕的洞口，用尽最后的力量，狠狠一挣！
身体被狂暴的水流裹挟着，猛地冲出了那个界限！
冰冷刺骨的冥河之水瞬间消失！粘稠的阴寒和噬魂鱼那令人疯狂的撕咬感如同被斩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和“空”。他感觉自己脱离了那污浊沉重的液体，被抛向了一片……虚无？
不，不是虚无。
身体重重地砸落在某种坚硬冰冷的平面上。不再是腐土，不再是岩石，而是一种带着奇异阴冷质感的……石板？
意识在脱离冥河束缚的瞬间，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断裂，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但在沉沦之前，最后一丝感官捕捉到了：
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的风拂过魂体。
一种沉闷、单调、仿佛永不停歇的摇橹声，吱呀……吱呀……
还有，一种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属于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混杂在阴冷的空气中。
以及，一个模糊、苍老、仿佛隔着厚重帷幕传来的惊咦声：
“咦？这冥界渡口……竟然也有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