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夜探山寺

沈林溪目送萧云峥走远,才接过红霜从信鸽腿上取下的书信,展开专注读着,看到后半段时惊讶的睁大双眼。

在一旁抱着信鸽的红霜发现沈林溪的表情变化,担忧又有坏消息,忍不住探问:“小姐,怎么了?”

“莺娘收到了我托驿站递送的补药,娘的腿伤好了许多”,沈林溪对红霜说完后,将书信叠齐收好,片刻犹疑后继续说:“不过…冬芷可能要嫁人了”。

红霜听了差点惊掉下巴,惊呼出声:“二小姐嫁人?我们离都二小姐还待字闺中,这才不足一月…”

且不提“一年不嫁两女”的礼数,一月?这时间未免也太仓促了些!

红霜瞥了眼沈林溪,赶紧住口,没继续说下去。上次在桂花林,冬芷的丫鬟冬青妄议小姐们的婚事,可是惹得沈林溪很是不快。

沈林溪却没有责怪红霜八卦的意思,她也疑惑,从九月十五与萧云峥成婚之日算,到今天十月十日,这么短时间,沈冬芷就选定中意的夫婿了?

“算了,我们替她担心什么”,沈林溪猛地清醒,对红霜说:“有谢氏荫庇,自不会委屈她。”

说完沈林溪领着红霜转身回屋,忍不住心里想,被逼着嫁人的是她沈林溪,不是沈冬芷,不是吗?

沈冬芷有的是人为她撑腰,谢氏一族家门昭显,其中谢老更受恩宠无限,荣膺州官数年,如今退位,安居故土颐养天年,绝不会这么快失势。

权势若潮汐,来则顺水推舟、滔滔不绝,退去,亦会在滩涂留下沟槽纵横的潮汐树,固牢方寸之地,直到新的人围垦造地,水迹才会经历新一轮冲蚀。

说实话,得知萧云峥同沈府议亲,沈林溪看到沈冬芷一开始满心期待做这萧王妃,当时真的觉得他俩挺配的。

他们是同一种人,有着众星捧月的出生,无拘无束活着,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虽然沈林溪现下知道了萧云峥风光背后的苦楚,但她……沈林溪摇摇头,打断自己的想法!

不过啊,就算没必要挂念沈冬芷,可沈林溪也要头疼一两日了,林慧烟托莺娘在信里叮嘱,需得早些将贺礼准备好。

新婚贺礼可比生辰贺礼复杂,礼数、忌讳颇多,需得花时间、花心思琢磨。

如今沈林溪身为萧王妃,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否要同萧云峥商议此事。罢了,他如今已是应接不暇,还是这两日问问刘总管吧。

东山郡,长街。

傅长晖一路纵马骑行至马铺前停下,紧随其后的是一辆简易马车。负责驾乘的两员府兵勒马停下后,一齐默契转身钻进车厢,抬出一个手脚皆被绑缚的男子,毫不留情的扔在铺子前的石路上。

这男子自然是魏宗武那随从,顾不上身子摔的生疼,慌忙环顾四周,发觉自己没被抛在荒郊野外,脸上浮现出一丝庆幸。

少顷,这随从察觉到行人不断投注而来的视线,自觉失态,羞赧的原地蠕动着想站起来。

此时,马铺的伙计听到声响,捏着硬毛刷从里间来到门口,瞧见几位面生的官爷丢了个大活人在此,摸不着头脑,只觉得青天白日里此景略显晦气。

伙计恐扰了主家生意,赶紧将地上的随从一把拽起,再对着骑马的傅长晖拱手,想打听这是何意。

傅长晖没有打算解释,从胸前衣襟快速掏出一个群青色荷包,动作精准却随意的掷给马铺这伙计,知会道:“给他赁一匹马”,随后扯动缰绳调转方向,驾马迅速向郡王府行去。

马铺伙计捏了捏手中接到的荷包,打开看了一眼里头,赁马的押金和费用定是够了。

给钱便是主顾,马铺伙计揣好荷包,才动手给站如木桩的魏家随从解绳,还腾出工夫对被落下的两位府兵嬉皮笑脸招呼道:“两位爷是哪位贵人府上的?”

被傅长晖甩下的两位府兵刚并肩坐回马车,其中一人侧头语气平淡的回:“郡王府”,随即不再多言,驱赶马儿向禁所返程。

“两位爷慢走”,马铺伙计目送马车远去,扭头一边嘴里调侃魏家随从“郡王府你也敢招惹”,一边事不关己懒散的领路向后院走。

一盏茶后,魏家随从骑着马飞速离开长街,那模样万般急切,就像再多待片刻就走不了似的。

郡王府,马厩。

傅长晖伸手将马系好,看了眼旁边立着的马儿,今日只剩王爷的良驹“追风”在府中,阿兄的不在,定是又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了。

想到此,傅长晖的脸上突然添了几分暗沉,摸了摸两个马头,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去寻王爷。

郡王府书房内,书案放着从暗格中取出的物件,萧云峥沉思静坐,撑腮执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石罗财—稻谷—东山仓廪—魏宗武

涂盛—赵仲明—刺杀

涂盛—潘友捷—镇远军

刘将军—东山水患—密信—魏志荣

写毕停笔,萧云峥将手中羊毫毛笔躺放在翡翠青峦笔山,专注分析目前了解到的消息。

石罗财和魏家是钱财互惠关系,以粮食减产为由挪取稻谷,必然也动了运往安平镇的份额,连年冬日饥民流窜由此而来。

涂盛、赵仲明是杀手与买凶者,赵家替涂盛儿子治病,以此利诱他执行刺杀,一命换一命的买卖,不足为奇。

潘友捷和涂盛俱是出自镇远军,俩人是师徒。狱舍里,涂盛吐露真相说的那句“协助魏家偷运稻谷,无颜面对将军和兄弟”,刘将军病故残军已然失散,镇远众将领了嘉赏各奔东西,何谈面对?

刘将军和魏志荣共治水患,且临终托付了密信,若魏志荣真的背信弃义将信藏匿,实有可能因此居功才被先帝提拔,可魏志荣官升后未同涂潘二人交好,反而做派像似过河拆桥,与兵部许跃海来往密切。

萧云峥视线移向镇尺旁放置的书信,刘悦澄亲笔手书:三度春秋,不取丰衣,不忘思源,常绕树边,应有所得。

丰衣,裴。裴利生,为何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身边的人,唯独绕开了他?

身为东山郡郡守,近年来纵容石罗财徇私枉法,还令潘友捷从旁给予方便,不告发魏宗武偷运稻谷,亦任凭山鬼传说掩盖扭曲饥民苦难。

裴利生为何这么做?郡守之位已是安稳无虞,他还想要什么,更多的钱么,本地富户陶世安同他称兄道弟,是个跑不掉的钱袋子,何必以身涉险?

一定有冒如此风险也值得做的理由,有比钱更让裴利生觉得重要的事物。

低头打开涅色方形锦盒,萧云峥看着并列放着的两个箭镞,左边飞虻致死,右边风羽致伤。

涂盛在都城行刺用的是飞虻箭,而这风羽箭镞出自东山竹林的箭手,那日傅长晖亲眼目睹两人身着灰缎底衫骑马入山,且竹林岔路有一人埋伏射箭。

他或者他们,藏匿山寺,一路以身为饵,事前在隧道撒谷粒暗示自己和傅长晖找到仓廪,就像知道他俩在找什么。

可这暗藏之人不会是石罗财的共谋,没人会傻到故意暴露仓廪还让同伙去自投罗网。至于和裴利生、潘友捷有无关系,目前尚无定论。

不过,那日傅长晖率府兵截取稻谷运至县衙,致使石罗财暗度陈仓行迹败露,裴潘二人倒也没有表现出任何袒护、惊惶。

萧云峥开始动手有条不紊的整理书案,视线却没离开桌上图纸。东山植被虽错落有致、草木葱茏,可若是有什么地方能成为藏身之所,只能是位于高处的东山寺。

起身将桌上物证依次放回书柜暗格,萧云峥右手捏住一个牛皮信封,抽出后倾倒至张开的左手,这是两个灰缎布块,其中一块写着“来”字。

萧云峥低头注视着这个让他莫名在意的字,合拢手掌,心想今晚有必要去东山寺探寻一番。

既已决定,萧云峥将两块缎布收入怀中,并还原书柜暗格机关,转身向外走去。

萧云峥刚拉开门,看到傅长晖正巧寻路来此,招手唤他召集府兵和备马后,抬头看向云端的天色。

暮色渐染,阴沉如墨,一场秋雨将至的样子。

临近入夜,东山竹韵古道。

傅长晖听命于府中调派集结了至少30名府兵,均佩刀、携带火棍,安排这些人避开郡尉例行巡城,分批出府,低调同快马先行的萧云峥在山脚汇合。

萧云峥率领众人走古道上山,此路虽地势较陡,但能比石阶步道更快抵达位于山顶的东山寺。

借着火折子依稀可辨的光亮,脚下路倒能看清,一行人井然有序迅速向山顶行去。

夜里的东山寺,每日晚课结束后,会关闭山门,但仍会保留侧门开放至戌时,直至僧人们熄灯。

萧云峥特意选定此时入山,除避免走漏消息外,还能通过亮灯的僧房判别那隐藏之人所在。

路途中,萧云峥扫了眼并行的傅长晖,随意开口问道:“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没有”,傅长晖径直否定,却显得更像置气。

萧云峥没有惯着他,责问道:“问你你就说。”

傅长晖抿嘴想了想,决定坦言相告:“也就是,觉得来这后…憋屈。”

他傅长晖舍弃了最爱的西街卤鸡腿,远离莺娘,来这僻远无趣的东山郡,结果三番两次出事,心烦!不仅王爷负伤,抓了那涂盛,阿兄还不准他揍人!

揍人算他暴力?傅长晖可不觉得自己好使蛮力,实在是这厮手欠,对他家王爷下死手,他忍了又忍,实在太闹心了。

而且…傅长晖赶紧补上后半句:“阿兄来来去去,不知道忙什么,好久没来找我练箭了。”

看出傅长晖对哥哥傅鸿飞的依赖,只当他任性,萧云峥回了劝慰的话:“快了,很快就解决了。”

傅长晖被萧云峥开解宽心不少,专心随行护卫。

萧云峥低头继续赶路,电光火石间,他的脑中蓦地响起一个男孩的声音,叽叽喳喳像个麻雀似的,却又那么的明朗无邪。

“王兄,宫里来了位新先生,胜暻学了好多字。”

“王兄,母妃说我不擅骑射,来日猎不到兔子!”

“王兄,我要去安平了,你会来找盛暻吗?”

“王兄,你怎么还不来找盛暻?”

无论是宫内的昭华殿,还是因病离都去了小镇,这个男孩常托人递手札给萧云峥,直至他不知所踪,遭遇生命中最大的变故。

想到手札中频现的“来”字,萧云峥想到什么,一阵心乱后,不禁抬起右手按住衣襟内的浅灰缎布,其上亦有“来”字!

不,不会的,那个男孩没等到他回应那些惦念,已经……只能痛惜。

很快,他们顺利抵达东山寺,萧云峥侧头示意,除了站在他身后的两名府兵待在原地,其余人按计划分散开来,封锁外墙和侧门。

萧云峥步入寺中,听到右前方的钟楼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是晚风正抚过悬在檐角的铜制铃铎。

此刻静谧无人的寺前广场,间隔有序的石灯尽数亮着,点灯台尚有祈福灯未燃尽,许是参加晚课的礼佛人未尽的执念。

纱灯、宫灯点缀的各殿宇,有长明灯被人小心供放,这些灯盏交相辉映,在这个没有星月的夜晚,集聚一簇暖光投向夜行的萧云峥和他身后的府兵,在地砖上留下他们拉长的影子。

傅长晖在跟随萧云峥入寺后,早已闪身到鼓楼后的台阶,悄无声息的穿过长廊向居士寮房搜寻。

前方的第三间寮房,退出来一位拿着提篮的中年男子,身着绀青常服,脚穿短靴,步履矫健,似受过训练,却不是寺中武僧的装扮。

静待这人走远后,傅长晖审慎巡查四周,仍是这第三间寮房最可疑。挨近门边,能听到里间传来男子的零星咳嗽声,随后是瓷制容器置放桌面的轻响。

三秒过后,房内灯灭。

傅长晖为自己恐有冒犯的举动,在心里对诸佛、列位菩萨请求宽恕,低声拔出腰间配剑,轻手软脚的推门而入。

房中刚宿下这人还是听到了门开的动静,机警的坐起,问道:“可是来取茶碗?无碍,药我没喝完。”

此人没听到回答,傅长晖也不打算同他搭话。

于是,这人察觉不对,待傅长晖执剑向他喉咙比去时,捏住床头茶碗,低头侧身躲避,惊慌失措的绕到傅长晖背后,将手中瓷碗用力摔向门外的砖地。

啪、咔嚓,是陶瓷撞击石块破碎的声音,刺耳的响声击碎了这入夜的宁静,寺中亮起了更多的灯。

傅长晖已回身逼近,用剑阻断了此人逃脱的路。

这人手上已空无一物,无力自卫,轻咳两声后放弃逃跑,呵斥道:“谁派你来的?赵仲明?”

赵仲明?傅长晖心想此人是谁,竟直呼户部尚书的名字,心直口快反问道:“你是谁?”

这人听到傅长晖的话懵了,想明白后,气极反笑的唾弃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来杀我?”

傅长晖步步紧逼,剑已然架到这人脖颈之上,厉声道:“少废话,鬼鬼祟祟,屡次对我家王爷下手,奸佞小人,还不老实招来。”

寮房所在的高台下,听到异响的萧云峥和寺中住持正同时向此处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