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灾厄到痕

博城的空气里,依旧残留着焦土与绝望的味道。

魔法协会博城分部,地下三层,特殊检测室。惨白的灯光从天花板镶嵌的方形魔晶灯中流泻下来,将冰冷的金属检测台映照得如同停尸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更刺鼻的、类似雨后高压电线附近的臭氧气味,沉闷得令人窒息。

林风躺在冰冷的金属台上,闭着眼。太阳穴和胸口贴着的冰凉电极片,正释放着微弱、持续的探查电流,带来一阵阵令人烦躁的麻痒。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不是视觉,而是某种更原始的、对能量流动的感知。

检测室内充盈着温和的元素粒子,像无数微小的、色彩各异的萤火虫:代表水系的水蓝、火系的赤红、风系的青绿……它们原本在仪器引导下,应该欢快地涌向被检测者,展示其魔法亲和力的光谱。然而此刻,这些元素粒子在靠近林风身体一寸之内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滚烫的绝壁,瞬间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细微的嗤响,然后彻底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涟漪,没有抗拒,只有绝对的、彻底的抹除。

“放松,林风同学,这是最后的适应性测试。”一个略显疲惫的男中音响起,带着职业化的平静。金丝眼镜反射着控制面板的冷光,检测员王工的手指在复杂的符文按键上快速敲击,发出单调的嗒嗒声。“我们需要精确评估你在…在那场事件后,魔法亲和力是否发生了‘结构性变化’。”他刻意避开了“灾难”和“永久损伤”这样的字眼,但话语里的探究意味,像针一样扎人。

屏幕上,几条代表基础元素亲和度的光柱,顽固地、死死地压在底部那条刺眼的红色基准线上—— 0%。

王工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林风平静得过分的侧脸和那刺目的“0%”之间来回扫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啧,还是零……记录上从未有过。真是…奇特。”他低声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手指猛地推动了一个旋钮。“试试最高频引导模式!集中精神!想象你的精神海!哪怕只有一丝魔力波动,仪器也能捕捉到!”

林风依言,尝试凝聚心神,向内“沉视”。这是他三个月来无数次失败的动作。

然而这一次——

意识并非沉入虚无,而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拽入一片冰冷粘稠的黑暗!

不,不是纯粹的黑暗!

一座巨塔!

漆黑、冰冷、顶天立地的巨塔,如同亘古的墓碑,再次巍然矗立于他精神世界的中央!塔身并非实体,更像是由凝固的暗影和纠缠的惨白色闪电锁链构成。每一条锁链的每一次电光跳动,都无声地撕扯着他的意识,带来直达灵魂深处的、令人疯狂的剧痛!塔顶,一颗如同巨大心脏般搏动着的苍白雷核,散发着纯粹到极致的饥渴与毁灭意志!它像一个黑洞,贪婪地吞噬着林风试图凝聚的任何精神力量,只留下冰冷的回响:毁灭…降临…

“呃——!”现实中,林风猛地睁开眼!那不是他自主的睁眼,而是那座塔的意志,透过他的瞳孔,冰冷、漠然、毫无人性地投射了出来!他的喉咙里挤出压抑不住的痛哼,额头上瞬间沁出豆大的冷汗,身体在金属台上不受控制地弓起、绷紧,像一张拉满的硬弓!

“有反应了?!”王工精神一振,几乎扑到屏幕上!代表环境魔能浓度的曲线图开始剧烈地…塌陷!

不是波动!是断崖式的、垂直的塌陷!

嗡——!嗡——!嗡——!

刺耳的、撕裂耳膜的警报声瞬间炸响!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将整个房间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怎么回事?!”王工脸色煞白,失声尖叫,双手徒劳地拍打着失控的控制面板,“魔能浓度…指数级衰减!引力场…目标体内产生未知超强引力场!能量层级…爆表了!快停下!强制终止!!”

但已经太迟了!

林风的身体,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以他为中心,一道无形的、纯粹由“寂灭”概念构成的环形波纹,轰然扩散!

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巨响更令人心悸!

咔嚓!咔嚓!咔嚓!

天花板那些用于稳定元素环境的昂贵魔晶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从内部同时重击!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晶面,下一秒,在刺耳的碎裂声中,化为漫天闪烁的、无害的晶粉,簌簌落下!精密的检测仪器屏幕瞬间熄灭,内部爆出一连串细密的火花,焦糊的塑料和金属烧熔的气味瞬间盖过了臭氧!整个房间的灯光在疯狂的明灭闪烁后,彻底熄灭!绝对的黑暗降临,只剩下疯狂旋转的红色警报灯,像恶魔的眼睛。

“呃啊——!”王工被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掀飞,后背重重砸在厚实的强化玻璃墙上!金丝眼镜碎裂,镜片划破脸颊,鲜血混着冷汗淌下。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在旋转的红光间隙中,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景象:

黑暗中,躺在金属台上的少年身影轮廓周围,正跳跃着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般扭曲游走的惨白电蛇!那绝非任何教科书上记载的、狂暴而耀眼的紫色或金色的雷系魔法!那是一种…一种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白芒!它没有高温,没轰鸣,却散发着比死亡更深邃的湮灭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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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

养父染血的、沾满妖魔污秽的手臂,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他推向地裂深渊:“跑!别回头!活下去!!”身后是妖魔兴奋的嘶吼、建筑崩塌的巨响,以及…黑袍人(黑教廷)那令人作呕的、低沉的吟唱。

地宫废墟深处,死寂的黑暗被骤然点亮!不是火光,是无声的、惨白的光!如同神祇投下的审判之矛!追入的狰狞狼妖、还有那个戴着兜帽的黑袍身影,在惨白光芒触及的瞬间,动作凝固,然后如被投入强酸的蜡像,无声无息地分解、消散,连灰烬都未曾留下!他蜷缩在冰冷的石壁角落,看着那毁灭的光,身体深处却传来一种冰冷刺痛的共鸣——扭曲的“保护”,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

军法师强光手电刺破废墟入口的尘埃,光束落在他茫然抬起、沾满灰尘和干涸血渍的脸上。周围,是死寂的、被某种力量犁过一遍的焦土。恍惚间,余光瞥见入口处,一块断裂的石壁上,似乎刻着一个扭曲的、被尘埃半掩的闪电状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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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急灯终于挣扎着亮起,微弱、惨白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部分黑暗,映照出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房间:满地晶粉,冒着青烟的仪器残骸,闪烁的火花,还有瘫软在墙角、满脸是血、眼神涣散惊恐的王工。

林风支撑着从冰冷的金属台上坐起,金属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物渗入骨髓。胸口的皮肤下,那道极淡的白色闪电状疤痕,此刻正散发着灼人的烫意,如同烙印。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微微颤抖的双手。几缕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惨白电弧,如同顽皮的毒蛇,在他指尖一闪而逝,留下针扎般的刺痛和一丝…令人心悸的虚无感。

他沉默地抬起眼,看向墙角那个瑟瑟发抖、如同看怪物般盯着他的男人。

“怪…怪物…”王工的声音破碎不堪,嘴唇哆嗦着,沾血的指尖颤抖地指向林风,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极致的恐惧,“博城的灾厄…是你引来的…是你!是你把灾难…带到了博城!!”

林风的眼神骤然一暗,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近乎死水的平静。他缓缓地、疲惫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灾厄之子。

这个烙印,如同跗骨之蛆。他早已习惯。

一周后。

一封印着展翅银鹰徽记、边缘烫着繁复魔法纹路的信件,送到了林风暂居的临时安置点。信封厚重,带着某种冰冷的质感。封口处,盖着一个深紫色的、仿佛蕴含星辰漩涡的独特印鉴——“绝密”。

里面只有两样东西:

一张印着“明珠学府”烫金字样的正式录取通知书。

一张通往魔都——那座矗立于东海之滨的魔法文明灯塔——的单程列车票。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没有任何多余的字句。

只有那冰冷的“绝密”二字,像一道新的、更沉重的枷锁,无声地落下。

列车在汽笛的长鸣中,缓缓驶离了站台,将满目疮痍的博城、焦黑的山林和忙碌的重建工地,一点点甩在身后,越来越小,最终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背景。

林风靠窗坐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在他深黑的瞳孔里没有留下任何倒影。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边缘有些硌手的黑色金属牌。牌面上,那道扭曲的闪电纹路,在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似乎隐隐流动。

精神世界的深处,那座缠绕着死寂白雷的黑色巨塔,在列车单调而巨大的轰鸣声中,似乎发出了一声低沉、悠长、带着某种…满足的嗡鸣。

他知道。

他带走的,绝不仅仅是几件简单的行李。

他带走了一座蛰伏在血肉与灵魂深处、随时渴望咆哮降临的活火山。

一份被铭刻为“灾厄”的冰冷诅咒。

一个深埋于博城废墟之下、无人能解的远古谜团。

魔都明珠学府,这座汇聚着无数天才、象征着魔法文明巅峰的殿堂,迎接他的,绝不会是温暖的港湾。

等待他的,是更严苛的审视,更深的恐惧与排斥,以及…体内那股名为“寂雷”的力量,对更广阔天地、更澎湃能量所发出的、无法抑制的饥渴呼唤。

风暴,无声无息,却已在他踏上列车的那一刻,悄然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