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星沥是个很容易拘谨的人,不过就算心里尴尬,她也还是会尽可能地装出一副大方模样来,尽量不让这份不自在影响到其他人。
小姑娘长得好看又乖,是很容易在长辈那里刷好感的。施媛光是看她安安静静地在那儿端着碗吃饭,心里就高兴。这一高兴,就生怕她客气,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
郑星沥也不好意思拒绝,一个劲儿地回笑,一来二去,脸都酸了。
“妈,行了,人家碗里都堆不下了。”沈戍察觉到郑星沥笑容的僵硬,赶紧截胡筷子,往自己碗里引。
“没礼貌。”施媛调转筷头,给了他一下,“我夹给妹妹吃的。”
“啊,得得得。”沈戍夸张地打了个颤,表示有被肉麻到,“你夹你夹。”
郑星沥虎躯一震,被这句“妹妹”击得嘴角抽搐,看到施媛殷切的眼神,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没事没事,我够吃了,够吃了。”
“好好好。”施媛总算止住了动作,“你可千万别跟阿姨客气,到了这里就跟到自己家一样。”
郑星沥乖巧点头如小鸡啄米。
沈戍拿着碗扒了几口饭,借此掩盖笑意。
“你看你,跟猪吃饭有什么区别。”施媛嫌弃他动作大,再跟一边斯斯文文的郑星沥比,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由衷地感叹道,“还是姑娘好啊。”
“你也太伤人了吧。”沈戍瞪圆了眼睛。
施媛懒得搭理他,仍找郑星沥说话,具体内容无非都是些“他笨不笨”“你辛不辛苦”“有没有影响你学习”之类的。
郑星沥也都老实地做了答。
沈戍第二碗饭见了底,郑星沥才刚吃了一半儿。他想了想又去加了大半碗,并刻意放慢速度,最后干脆抱着个空碗,夹菜慢慢裹。
等她吃完,沈戍才把空碗放下。
施媛笑眯眯地,拦下郑星沥收拾碗筷的动作:“不用,这些放着让沈戍来就成,他做惯了的。”
“我帮他一起吧。”郑星沥有些不好意思,却被施媛按在了原地。
“别脏手了,你放着吧。”沈戍将碗摞起来,将剩菜倒在一起,冲她摇了摇胳膊肘示意不用,那熟稔的动作中竟透露出了几分贤惠。
“他呀从小就干这个活儿了,平时我跟你叔叔忙,他连饭都是自己做的。”别的不说,就省心这点上,施媛对他确实很满意。
她捏了捏郑星沥的手:“你这手好,白白嫩嫩的,一看以后就是个有福气的。”
郑星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是家里的老来女,从小就没受过苦,人生里唯一算得上挫折的就是家里被骗这一遭。
厨房里很快传来水声,沈戍一边将碟子放到水池里一边伸出半个身子:“妈,碗就先泡着啊,我先送她回去。”
郑星沥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那怎么行。”施媛第一个不同意,“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的。反正你是回学校,很近的。”
话说着沈戍已经擦了手从厨房出来了。
他径直走到玄关,将她的包拿下来背在肩上,冲她偏头,“走了。”
*
节气刚过小雪,合祁的温度早就已经迈入了个位数,连天气都跟着多云不见阳。
夜幕沉沉,窥不见一丝亮,明天估计又是个阴天。
沈戍摸了摸胃,刚才加的半碗饭确实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风有些北风的动人味道,刮在脸上有了些许痛意。沈戍领先她半步,稍侧身子,宽松的外套被风逼得贴在身上。
郑星沥朝他伸手:“包给我吧。”
沈戍乖顺地“哦”了一声,接着不知从哪里变出盒酸奶,扎好了递到她手边。
郑星沥拒绝:“太凉了。”
他点头,腮帮子吮得鼓囊囊的,咬着吸管问:“对了,上次你说想看公路车赛。”
郑星沥满脸问号,她什么时候说想看了?她只是随口那么一问好吗?
沈戍一口气将奶喝完,透明吸管被他咬得扁扁的:“现在天冷了,公路车赛基本都停了,不过场地赛还有,我可以带你一起去。”
郑星沥不好意思拒绝,斟酌着回道:“太麻烦了,还是不……”
“不麻烦,不麻烦。”他撕开酸奶盖儿,用吸管将黏在上头的奶刮回盒子里,“反正这比赛也没多少人看。”
“我们马上就高考了,而且我也不好跟家里人说要出远门。”
“不用出。”他无比精准地将空盒子掷进路边的垃圾桶,抬起双笑眼,“合祁就有自行车馆。”
“合祁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沈戍笑:“你不对这个感兴趣,当然不会关注这个。”
“那也应该很远吧。”
“不远,就在海神区,从学校门口坐21路,往火车站方向,半小时,七站就到了。”沈戍手搭在桌面,极为耐心地排解她的“后顾之忧”,生怕她因为些客观因素错过比赛。
可郑星沥是生怕外界不阻拦。她盯着脚下影子,不敢看他:“啊,那再说吧。”
“别再说呀,下周六就是比赛了,早做决定,我就可以通盘谋划了。”沈戍顿了顿,补充道,“这次比赛是今年最后一场了,错过一次要等明年的。你相信我,亲眼看比赛跟视频真的非常不一样的,而且比赛时间也没多长,顶多一下午就结束了,你都不用特意起早。”
郑星沥头脑风暴,还想找借口,但面对这番情真意切的邀约,又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那好吧,那我先把票钱给你。”
沈戍放心地将视线放回前方,手一挥很是豪迈:“不用钱,我刷脸。”
合祁自行车馆那可是他的地盘,更何况比赛也没那么火爆,随便两个座位,自己跟教练什么的打个招呼,就能解决。
*
寒假越近,就意味着高考也快来了。整个高三楼既紧张又安静,只有练体育的同学们照常缺席下午后两节课,奔赴操场训练。
刘希擦干净窗户玻璃上的雾气,看了一会儿,侧头跟郑星沥表达羡慕:“练体育真爽,我也不想上课。”
郑星沥倚着后桌,翻过试卷:“得了吧,你以为练体育多轻松吗?”
“嗯?”刘希有些惊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因为那谁,讨厌死了学体育的吗?怎么今天突然共情了?”
郑星沥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晕出一块斑点。
一般来说,学体育艺术的人,文化课都不大好,因为他们大多数时间必须花在专业课上。高一确定方向,高二去外地集训,接着高三冬天开始考专业课,真正留给他们复习文化课的时间很少。
郑星沥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康庄大道,成绩差所以去挖掘自己的特长,并将优势发挥到最大这不该被人瞧不起,这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成绩不好,不是她讨厌体育生的主要原因。
刘希提到的“那谁”,是她高二时候的一朵烂桃花。他自己是个体育生,还带着一群学体育生同僚过来大张旗鼓地起哄。幸亏她态度极其坚决,很快对方就失了兴趣,换了下一个撩拨目标。
但也因此,在郑星沥这里,关于体育生的印象也变得极差。
可是现在冒出来个沈戍,她心里埋着的那份不喜好像渐渐冲淡了。
她不吭声,刘希也没继续问,转而过来掀起她的卷子:“你竟然还有时间把几何和虚数全做完,你是人吗?”
数学后面的附加题是二选一,但郑星沥为了保证知识点掌握的到位两题都会写。
“我是你爹。”
“你这话说的。那我没钱了,爹能给我点生活费吗?”
郑星沥面不改色:“爹能给你两巴掌,要吗?”
刘希轻扇了下她的背,咬牙切齿道:“你太狂了。”
“一般吧。”郑星沥从书摞底下抽出试卷袋,将满分卷折好放进去,“回你座位去,上课了。”
刘希看了看她的双人桌,眼里流露出羡慕:“真好,竟然可以一个人坐一张桌子,这么多书都能摆在上头,太棒了。”
“你也可以,阿张很好讲话的。”
接着换组别的东风,郑星沥主动找班主任要了这靠窗户的“单间”。
倒不是嫌弃刘希这个同桌聒噪,是觉得教室中央实在太挤,书摆不下不说,课间都得把人叫醒才能脱身。
“可别。让我找阿张,不如杀了我。”
刘希被班主任亲自逮过好几次违纪,虽然问题不大,但是张年庆该有的教诲是一句没少。用张年庆的话来说,她就是对着墙也能跟瓷砖聊起天。现在哪有什么底气说自己要一个人好好学习啊。
窗户上水汽凝聚成珠自上滑下,像是在虚化背景里涂抹出了清晰。
郑星沥动了动僵硬的脖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擦了擦水雾,瞥了两眼楼底下。
体育生们都穿着统一的短袖短裤,一边的教练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正指挥人从边上器材室里拿东西。
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将腿上搭着的校服往脚脖子那儿扯了扯。
沈戍以前也是这样吗?这种天气也要穿这么少在外面喝风?
明明不是体育生,还偏要去受这个罪。真不明白他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