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雄主
- 靖康之后,率岳飞拾山河
- 秃笔画方圆
- 4320字
- 2025-05-06 00:11:09
李纲震惊于沈放的言论,咄咄逼人之中野心毕露。
天子依然在国境之内他就这番态度,若是天子押往金国为囚,他不扯旗称王了?
再怎么说,康王、信王尚在,只要皇室命脉不断,二王之中立其一为帝不天经地义之事么?
可沈放所言不无道理,康王若是有所作为,早日入京勤王,局势不至于如此艰难。
李纲虽说一身铮铮铁骨,在沈放看来缺一根筋,不太通人情世故。
按照后世的说法,李纲奉行的是教条主义,君君臣臣那一套,这也是赵匡胤的高明之处,笼络一大批士人心。
沈放之所以开宗明义的告诉李纲自己不拥护康王,自然有他的用意。
像李纲这样名望高又一心抗金的士人,正是撬动士人集团的缺口。
贾平想杀李若水,这事正好提醒了沈放。
城外的战斗已悄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滋水河边的大火,动摇了郭药师的意志。
常胜军已在正面战场上投入太多的兵力,西军的顽强出乎意料,不管常胜军骑兵发起多少波冲锋,依然击不破西军的防线。
郭药师只能改变策略,分一部分兵以投石车攻城,试图通过两头进攻的方式扭转乾坤。
谁知后院起火,滋水河边的木桥被烧毁了。
郭药师既惊又疑,沈放哪里来的这么多兵力?
发起攻击前他已摸查了个大概,城内守军不过万,加上稿城、栾城等县守军,西军兵力不及常胜军兵力的一半。
可沈放的人似乎越打越多,永不枯竭。
原本满满当当的军营,如今只剩四百多硬军守军营,这四百多硬军是郭药师最核心的精锐,不到万不得已,硬军不出师。
可前方战场上杀声震天,南方又见骑兵加入,且数量庞大。
……
范二浑身沥血,鏖战两个多时辰,壮如蛮牛的身板也是吃不消。
他娘的常胜军比金贼还难缠,还阴险。
金军往往是骑兵一通攒射过后直贯敌阵,没有太多的变化。
而常胜军由辽国怨军转化而来,军队已部分汉化,衍生出了步兵、弓弩兵、枪兵等独立兵种,指导作战的军事思想也与汉人无二致。
实际上,郭药师和他军中主要将领都是汉人。
李子云身边只聚集着数百骑,将团团围困龙脊军的敌骑冲破,暂时解除了范二百余龙脊军的困境。
“范大锤,能行不?”
“李郎君,郭药师这狗贼忒厉害了,从没打过这么累的仗。”
李子云心中亦是焦急万分:“伍阎王不知死哪儿去了,弟兄们累成了狗他鬼影子都见不着。”
“莫急,伍阎王不是孬种,头儿应该给他派了啥任务了。”
外围被冲散的常胜军慢慢又聚拢起来,高呼着杀了过来。
范二与李子云不敢再分心,合为一军严阵以待。
突然,常胜军后呼声大作,在嘈杂无章的战场上依然能感觉到地面在微微震动,这是大批骑兵整齐冲锋才有的动静。
须臾之间,常胜军骑兵队大乱,从后面冲出一股骑兵,将常胜军冲得七零八落。
为首一将,范二与李子云都识得,不是马忠又是谁!
马忠身旁,另一名骑将手持一杆通体黝黑,枪刃达二尺的大枪,左挑右刺,常胜军概莫能挡,纷纷倒毙。
“哈哈哈,马忠兄弟,你这真是神兵天降,可让我喘口气了。”
常胜军本已是强弩之末,哪里经得起马忠与虞世豪这三千生力军的冲击,没多久,阵前常胜军被马忠、虞世豪等骑兵斩杀殆尽。
马忠这才打马前来,哈哈笑道:“范将军,兄弟我来迟了。”
“不迟不迟,正是时候……那位拿黑枪的兄弟是什么人?好奇怪的兵器啊!”
“他是虞世豪统制,现在不是叙闲话的时候,范将军,这仗如何打?”
范二眉头尽舒,哈哈笑:“有了你等加入,好打得很。我与李郎君合兵破阵,你与那……拿黑枪的猛人一路,替我把住后翼。”
言毕,范二举起铁棍,沛然之气又凝聚全身,大呼着飞驰入敌阵,铁棍横扫,将伸向马前的兵器尽数扫飞,霸道之极。
李子云不甘示弱,擎起长刀追了上去。
兵随将走,踏白士、龙脊士们得了强援,士气暴增,再次直贯敌阵。
常胜军同样疲惫不堪,哪里还能继续战,一点绷不住,全线跟着败走。
李子云催兵奋进,却没顾着自己厮杀,抬眼四顾战场。
常胜军全线步骑都在向后退,看来是真的顶不住了。
李子云一直在前线,因地处平原的缘故,根本看不见北方滋水河中的大火。
他自然也不知道常胜军溃败的真正原因,是以依然保持着警惕。
反而马忠与虞世豪带来的骑兵没有任何顾虑,一个劲的追着溃兵猛冲猛砍,好不痛快。
渐渐的,李子云脱离了追击队伍,远远的落在后头。
他抬眼向真定城头望去,试图从城头的动静窥出战场的真实状态,可城头火把熊熊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子云,在想什么呢?”
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李子云猛然回首,却见是沈放与李纲领着数骑缓缓行来。
“头儿,你怎么下城来了?”
沈放怡然自得的微笑着:“你李郎君不是号称拼命三郎么,怎么?拼不动了?”
李子云赶紧抱拳行礼:“末将不敢,只是感觉敌人退的突然,心中有疑虑。”
沈放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身为指挥官,时刻要保持着清醒。”
李子云越发成熟了,不会只顾着自己痛快杀敌,开始有了全局意识。
“子云,你放心大胆的去杀敌吧!镇海军得手了,将郭药师的退路断绝了,他再不想办法突围,一旦天亮,一个都逃不了。”
李子云眼神一亮:“即是如此,末将这就追上去杀敌!”
“欸欸,别急。刚才与你们汇合的骑兵是哪支军队?”
“哦?头儿你也不知么?是马忠,还有一个叫……虞世豪的将军,那个虞将军提着一杆马槊,极是威武。”
“虞世豪?我西军中什么时候冒出来个虞世豪?”沈放满脸的不可思议。
待李子云冲出去追击敌人,李纲疑惑的问:“这李子云将军真是李清卿的儿子?”
沈放回以一笑:“不光李少宰你觉得惊异,我西军上下都觉得神奇了。想想李公学富五车,文采斐然,他唯一的儿子却舞起了棍棒。”
“也许这就是命数如此,李公一生磊落,凭着清廉正直,敢于直谏留下美名。他的儿子若是从文,不一定能比他爹更出色。”
“所谓时势造英雄,李郎君今后的成就或许不低于王韶、狄青呢。”
李纲听了沉默不语。
就事论事,撇开政治图谋不说,沈放的确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统帅之才,短短一年打造出一支比肩金骑的强大军队,屡败金军,阵斩金将无数。
李纲之博学,早已跨越本朝,莫说本朝单一武将无人建此殊功,就是放到秦汉隋唐,西军的成绩也不逞多让。
大宋朝臣私底下交流沟通时,只要谈到边疆军务,莫不隐痛。
能引用的经典战例无不出自前朝,本朝能拿得出手的,寥寥无几,许多朝臣还是注了水,才敢引经据典道出来。
西军的强势崛起,正是解除大宋危局的关键所在。
若是能想办法制衡沈放,又不打击他抗金的积极性,不失为大宋之福。
可眼前,沈放已明确表示拒绝接受康王为帝。
若是往常,哪个武臣敢大放厥词,他李钢必然要参他一本。
可当下,就是想参,向谁参去?
李纲满怀纠结的随着沈放一路前行。
刚刚历经生死搏杀的战场满目狼籍,阵亡将士的血还未流尽,伤兵依然在挣扎。
沈放一路前行,一路高声大呼:“我乃西军沈放,再坚持一刻,城内医疗队马上就到!”
“弟兄们都是好样的,你们的血不会白流。我沈放保证,不会将一个伤兵落下。”
“大家伙儿一路下来,历经恶战,每一个将士的性命比金子还贵。”
“你们是西军的骄傲,是西军之魂!只要魂不散,没人能打败西军……”
沈放的呐喊几分悲壮,几分哽咽,几分坚韧,在突然寂静下来的战场上空回响着。
真定城门大开,谭初、判官王启、辎重队长孙杰等领着大批的男女老幼奔出城来,扑向战场。
这已是西军传统,前线大战之后,辎重队担纲医疗救治队开辟第二战场。
而这,在李纲眼里看到的,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他真正接触军队时间并不长,可是军中陋习却听闻不少,喝兵血,打骂士兵,临阵脱逃的将领比比皆是,更别提战后第一时间抢救伤兵了。
李纲还在发愣,救治队里奔来一骑。
“李伯纪,你怎会在这儿?”来人惊奇大呼。
李纲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是李若水。
“清卿,这些天你跑哪儿去了?我着人去元氏也没打听到你的消息。”
李若水满脸风尘,显然是在马背上奔波许久了。
“我的李少宰呀,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借一步说话。”
李若水显得心事重重,并没有因真定城外大败郭药师而高兴。
“清卿,这儿没人留意你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李若水却依旧不开口,直到将李纲引入人少的远处,又左右瞧了瞧,才道:“太上皇、郓王以及大批的宗族可能都死了。”
“啊?”
李纲失声大叫,旋即又压低了嗓音:“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李若水脸上现出愤怒之色:“这你就别管了。郓王等死于阴谋,太上皇和几位皇后、贵妃、淑妃却死于西军与金人交战的战场。”
李纲急道:“你说郓王死于阴谋,是什么人下的黑手?”
李纲已从一个逃出来的宫里才人口中听闻了郓王之死,现在李若水也称郓王死于阴谋,正好可以印证一些疑点。
“有人告诉我,信德府城破之后,有匪寇在战场上寻到了郓王等,一一抹脖子灭口了。”
“那些人自称受康王指使,买凶杀人。可我很怀疑这种说辞。”李若水脸色阴沉,“康王殿下为何要对郓王下杀手?这完全不合理呀。”
“他不救自己的父兄已饱受指责,若是再下狠手,万一流传出去,声名俱毁呀。”
“而且雇凶杀人,雇的竟然是土匪。李少宰,你不觉得这戏码太直白了吗?”
李纲若有所思道:“这话我亦有听闻。你的意思是……有人栽赃嫁祸于康王?”
“目前我还没有直接证据,不敢妄断。”李若水满脸忧愁,“这次我秘密南下,沿路撞见了几名宫廷技艺。”
“她们称西军打下了信德府,若想回乡寻亲的,西军发给食物和钱粮。”
“那几个技艺坚称在金人的马队中见过太上皇与郑皇后。可西军击败了金人后,太上皇却没救出来,反而一些工匠和技艺被救了出来。”
“李少宰,你将两件事情合在一起,再想想看?”
李纲凝神思考了许久,惊道:“你是说,沈放隐瞒了事实?”
李若水叹道:“恐怕不会是隐瞒这么简单。”
“我这次从元氏悄悄南下信德府,路上见到了大批的金骑。估计是被西军击败的金人。”
“金人没有从官道北上,而是绕过了大陆泽,沿着北道黄河向深州方向去了。”
“我伏在道旁眼见金人远去,队伍中没有任何人质,全是士兵。”
李纲惊道:“你是说,金人队伍中没见到太上皇等?”
李若水点点头:“这还不能证明什么,金人可能不止一路,还可能分为好几拨没叫我撞见,但是这让我愈发怀疑啊!”
“李少宰你对沈放此人恐怕不太了解,我李若水对他可是了如指掌。他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对朝中议和之事极其忌恨。”
“这本是件大好事。可是他自从手握重兵后,行事越发离谱,几乎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若是他想做些有利于大宋国祚之事还好,我就担心他铤而走险啊!”
李纲何许人,自然听出了李若水口中的“铤而走险”是何意?
若是如此,沈放可就是大宋头号敌人!
两人神色凝重,均不出声。
“清卿,就在一个时辰前,沈放告诉我,他听闻孟太后欲扶康王为帝,他痛陈康王不忠不孝,若是康王为帝,他绝不答应。”
李若水听了大惊:“他怎么知道汴京城里的事?这儿战乱不休,汴京城里更是乱得一塌糊涂。孟太后还在不在汴京城内也是未知呀!”
李纲摇头:“这个我相信他没有撒谎,只是他如何掌控这么多消息,这些消息又是从何而来,这着实令人难以置信啊。”
“李少宰,我不怀疑他的能耐。沈放在历次对金决战时,总能把控整个战役的进程,也就是说,他提前知道了某些事。”
李纲突然想起了沈放口中说的牵羊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