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球在黑暗里沉浮。
那黑暗并不纯粹,也不安静。
无数破碎的声响、扭曲的光影和撕裂般的灼痛感交织在一起,撕扯着他残存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破布,被荒野狂暴的风卷着,狠狠砸在生锈的金属废墟上,骨头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更可怕的是一种冰冷滑腻的东西,带着毒蛇的恶意,从脚踝被藤蔓刺破的伤口钻了进来。
毒液如同阴险的蠕虫,顺着他的血脉贪婪地向上爬行,所过之处,麻痹与刺骨的寒意便如影随形。
然而,在这冰与死的侵袭之中,另有一股力量在他身体的最深处苏醒、咆哮。
像成千上万只疯狂的蚂蚁,顶着烧红的铁针,在他血肉的迷宫中不顾一切地冲锋、撕咬。
小毛球迷迷糊糊中,头脑不自觉的闪过沙漠意外救他一命的“墓碑”画面。
随着墓碑画面的越来越清晰,身体内部生成一丝暖流,正在逐渐壮大,逐渐降低躯壳里猛烈地冲撞的疼痛感。
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破烂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混合着荒野的尘土和伤口渗出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污。
每一次粗重艰难的呼吸,都像在吞吐着滚烫的沙砾,灼烧着喉咙。
“嗬…嗬……”
破碎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嘴唇间挤出,微弱得如同垂死小兽的呜咽。
身下传来规律而冰冷的震动,伴随着低沉的引擎轰鸣,穿透他沉重的躯壳。
不是荒野颠簸的沙地摩托,也不是贺老六那辆吱嘎作响的破板车。
这种震动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坚硬和稳定,每一次震颤都仿佛敲打在他裸露的骨头上。
耳朵好难受,小毛球只感觉一阵耳鸣,感觉耳膜要炸了。
模糊中听到断断续续的电子机械音,
“已到达...上空,正...降低...”
过了没一会,小毛球感觉他快鼓炸的耳膜也逐渐恢复正常。
不对,这是哪?
既不是在荒野。
更不是曾经和贺爷爷生存的那个“家”!
“醒了?”
一个婉转的女人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离得很近,正是王洛伊。
她的身后站着一个酒红色短发的少女,紧紧护卫着王洛伊。
她的发梢被热风烘出凌乱的卷边,扫过泛着蜜色光泽的耳廓。
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火辣得像被烈火锻造过。
暗红色纳米装甲在腰腹处收出惊心动魄的弧线,本该冷硬的金属材质,却被她走动时腰臀的摆动衬得像一袭流动的晚礼服。
装甲肘关节的液压装置发出细微嗡鸣,她抬手抚上玫瑰花吊坠。
指尖在宝石雕花上摩挲,关节处忽然亮起一圈暧昧的粉紫色光纹,那是监察者级装甲特有的能量流动,却在此刻像极了舞裙上的鎏金刺绣。
她低头垂眸,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唇角似笑非笑的梨涡里漾着玩味。
目光正在不断来回打量王洛伊和地上的男孩。
这声音听着好熟悉?
小毛球感觉异常熟悉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他眼睛就跟胶水粘住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只感觉有什么湿润、冰凉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干裂出血的嘴唇边缘。
是水!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小毛球猛地挣扎起来,贪婪地想要汲取那点珍贵的甘霖。
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有头颅极其轻微地向上仰了一下,嘴唇徒劳地翕张着,发出更急促的“嗬嗬”声。
“别乱动,小子!”
屠夫沙哑的声音带着点斥责,动作却更轻了些。
那个湿润的东西,似乎是浸了水的布片再次贴上来,笨拙地试图将几滴微凉的水挤进他焦渴的嘴里。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水分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这个男人同样身着纳米机甲,褐色长发,那双眼睛形状细窄,眼皮微微向下覆盖,形成柔和的弧线。
正是同为监察者之一的,壁垒陈家——陈思文,也是监察者大队队长。
这个声音低沉、平稳,像一块打磨光滑的石头,不带丝毫温度,清晰地盖过了引擎的噪音。
“死不了,荒野里泡大的流民崽子,命都跟地沟里的变异蟑螂一样硬。”
话语里的漠然和轻蔑,像一把冰冷的刮刀,刮过小毛球混乱的意识表层。
沉重的脚步声靠近,小毛球能感觉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带着壁垒人身上那种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钢铁的味道、干净到刺鼻的气味。
一只戴着某种硬质手套的手,极其粗暴地扒开了他破烂的裤腿,露出脚踝上那个被变异藤蔓毒刺贯穿、此刻正狰狞肿胀、边缘泛着诡异青紫色的伤口。
那手套的触感粗糙,按压在灼热发炎的伤口上,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唔!”
小毛球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挤出压抑不住的痛呼。
那戴着手套的手指却毫不在意地在那片溃烂的皮肉上又用力摁了两下,像是在检查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
“伤口烂得厉害,变异藤蔓的毒素,按常理,早该烂穿骨头死透了。”
“这小子抗毒性,倒是很像以前的墓碑实验体的残留特征...”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但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王洛伊的方向,嘴唇微动,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手套离开了伤口,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那人似乎在拍打手套上并不存在的污秽。
“带回去,生物科技部那帮穿白大褂的疯子,够他们折腾小半年了。”
“实验体”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像丢进金属罐子里的石子在小毛球耳边回荡。
实验体……活的……带回去……
这些词语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楔入他混乱的脑海。
壁垒深处那森严的建筑、惨白的灯光、刺鼻的药水味、还有那些穿着白大褂、眼神像打量标本一样冷漠的人影……
贺老六喝醉时,曾用沙哑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描述过那些被壁垒“捡”走的流民的下场。
那些描述如同最恐怖的噩梦碎片,此刻被这几个冰冷的词语瞬间激活,带着血腥和绝望的气息,狠狠攫住了小毛球的心脏!
不能去!我要逃出去!
他拼尽全力想要挣扎,但身体依旧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弯曲。
只有那滚烫的“蚂蚁”和冰冷的“毒蛇”在他血管里的厮杀,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骤然升级。
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意识被这股狂暴的痛苦洪流狠狠一撞,再次向着更深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洛伊小姐……指示……务必确保状态……”屠夫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
“……明白……闸门快到了……准备消毒……”那冰冷的队长声音回应道。
坠落的意识并未完全沉寂。周遭的声音和感觉变得更加扭曲、遥远,却顽强地渗透进来。
引擎的轰鸣变了调子,似乎慢了下来。
身下规律的震动被一阵更沉重、更缓慢的机械运转声取代。
嘎吱…嘎吱…轰隆!
仿佛有巨大的金属巨兽在缓缓张开下颚。
一艘印着复杂齿轮和利剑的哑黑色悬浮艇在空中缓缓降低高度,在它下方赫然是一座巨大的由钢铁构筑的要塞。
要塞上空是肉眼可见的,椭圆形巨大蓝紫色电流保护罩。
保护罩内部四周有无数的钢铁武器对准着悬浮艇,那是巨大的枪管炮口,表面不断流动着蓝紫色的能量纹路。
附近聚集着众多身着纳米机甲的战士整齐列装巡逻,但是他们的装甲精密复杂程度明显不如监察者级别。
“B-09号申请返航,请求放行!”悬浮艇内部操控室传来一阵偏女性化的机械声。
“扫描核对成功,请B-09降落到1号消毒平台。”
另一道男性化机械声响起。
悬浮艇下方,三号壁垒巨大的蓝紫色椭圆形电流保护罩展开一个棱形的小口,刚好能容纳悬浮艇通过。
悬浮艇进入后,保护罩就自动合并了。
降落后,平台四方立刻升起四个巨大的圆形立柱,最顶端逐渐伸出巨大的喷枪对准悬浮艇。
直接喷出海量的泡沫液体。
小毛球只感觉一股极其浓烈、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气味猛地灌入鼻腔!
消毒液!壁垒的味道!隔绝荒野与“净土”的第一道死亡之墙!
壁垒内部那种混合着消毒水、冰冷金属和循环过滤空气的、独特而压抑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瞬间淹没了悬浮艇内部。
随着悬浮艇停靠消毒完毕后。
几双手伸了进来,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处理货物的效率感,抓住了小毛球滚烫而瘫软的身体。
他被抬了起来,脱离了那冰冷的金属底板,身体悬空。
晃动感传来,他被放在了一个带有滚轮、同样冰冷坚硬的平面上。
推车?担架?
他被推着向前移动,耳边响起的是壁垒内部特有的声音。
鞋底快速踩在光滑硬质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回响,冰冷、单调。
远处隐约传来某种持续低鸣的机器运转声,恒定而压抑。
还有……脚步声,不止一个,快速而有序地靠近。
“目标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脚踝有明确变异藤蔓毒素感染创口,但出现异常抗性。”
陈思文的声音正在向新来的人报告。
“嗯,知道了,立刻转移至重点观察室,准备基础生命维持和创口处理,我们生物科技部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一个陌生的、同样缺乏温度的女声回应道,语速很快,带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这是一个脸蛋和陈思文有几分相似的十六岁的少女,穿着印着生物科技部白色大褂。
戴着厚重的眼镜,一双沉重的黑眼圈格外明显,耷拉的眼皮遮掩不住眼底闪烁的炽热。
她的脸像一尊被遗忘在实验室角落的石膏像,苍白得毫无血色。
唯有那双眼睛,在深重的乌青眼袋下,燃烧着令人心悸的光芒,瞳孔缩得极小,如同瞄准目标的枪口,死死盯住着担架上,那个因为疼痛面部扭曲的黑瘦样貌的小男孩。
少女一马平川的胸前有一块钢铁名牌,赫然印着——生物科技部主任陈晓。
陈思文看着这个少女的眼神不由得皱了皱眉,随即又露出无奈的表情离开了。
推车再次移动起来,速度似乎更快了。轮子滚过地面发出平稳而快速的嗡嗡声。
小毛球感觉自己被推着穿过空旷的回廊,然后进入了一个感觉上更加密闭、更加安静的空间。
空气里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到了极致,还混杂着其他刺鼻的化学药品味道。
王洛伊看着远处被担架送走的小毛球,贝齿无意识地轻咬了下饱满丰润的下唇,低语如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显缱绻。
“他和那个人太像了,你们觉得呢?”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身上看似普通却质地精良的衣物,指尖的动作带着一种焦灼又克制的韵律,泄露着内心的波澜。
王洛伊后面穿着红色纳米装甲的少女久久没有回应。
旁边站着的屠夫更是低下头,耷拉着脑袋,粗犷的脸上写满了“别问我”的逃避。
突然一声带着金属质感又隐含娇媚的轻笑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氛围。
穿着红色纳米装甲的少女慵懒地一手抚摸玫瑰吊坠,另一只手随意地叉在弧度惊人的腰线上,眼神却瞬间从玩味转为冰冷。
红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却带着淬毒的调笑。
“26岁就挂着‘屠夫’的外号,大叔的皱纹可不止这个数哟~”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像个小钩子,既嘲弄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妩媚风情。
屠夫由刚才的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突然变得气急败坏:“都和你说了,我不是大叔!”
他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在那少女灼灼的目光和妩媚的嘲弄下,竟显出几分窘迫的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