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06.情敌（上）

“福泽俞吉说过，天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

“他认为人人生而平等，自由自在，没有上下之别，可以平等地接受教育，只是由于个体之间接受教育的过程与结果的不同，造成了人们的身份、地位等物质上甚至精神上的不平等。”

“这话是没错的。”

夜晚，蛙鸣蝉唱。

橘老爷子和他坐在便利店的门口，一边吃雪糕，一边说着。

“但我们只要还未狂妄到个人能够打败社会，那么团结起来的人，终究是要比个体更具备优势。”

“能够统合大部分人的领袖，本身就是人类中较为优秀的个体，当领袖凝聚郎党，其力量呈现出碾压式的强大，绝非单独哪个人类可以对抗。”

橘老爷子讲话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对他打招呼，尊敬又友善的那种。

他接着讲，“东亚的社会竞争，初期是在升学上面。”

“看似是原子化VS原子化，考场上，面对试卷，完全感受不到人情世故。”

“可一旦进入社会，原子化的个体会被大家庭碾压，天才的个人会被大型科研团队碾压！”

“那个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做团体永远大于个人！”

“大家庭内部，或者大家庭与大家庭之间的人情世故，吊打原子化个体一天18个小时的努力。”

“科研团队每个人的灵感终归是要超过单独某一个天才的！”

“《红楼梦》里就算贾家没落，交好的大家族也会帮忙扶持，助其再度兴盛。”

“公家、武家、皇室之间相互过继子嗣，保证朝廷与幕府的存续。”

“就算一间实验室没出成果，隔壁的实验室未必不出。”

橘老爷子伸手摸着他的脑袋说。

“成田君啊，越是上层，联盟的大家族越是团结。”

“学阀间的合作越是紧密，越具备呼风唤雨的力量。”

“反倒底层逐渐原子化，弱势，互害，淘汰，无声无息地消失。”

“如果，无法团结大多数人，伟大的理想就无法实现！”

“别人被欺辱，你视而不见，你被人欺辱，也不会有人为你发声！”

橘老爷子笑着说，“今天教你担任神官最重要的一课，那就是做一个能被大家信赖的领袖，像男爵那样带给大家荣誉感和归属感。”

成田点了点头，心想，道理我都知道，不用赘述。

遇到个肯教自己的长辈已经不容易了。

长辈还是个位高权重的义父，那就更难得了。

虽然不明白橘老爷子为什么对他好。

若只是应付威廉给他的差事，没必要那么热情。

成田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老妈是否和老家伙有一腿。

若不是私生子，哪有人舍得把代宫司的位置都让出？

还能喊出让你后代继承宫司这种话？

要知道宫司就是神权，神权就是财路，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什么人肯把财路乖乖奉上？只能是父母啊！

橘老爷子又教他主持祭典，又教他主持丧礼，做的事情，就像父亲一样。

但一想到自己的样貌和爷爷八成相似，成田又觉得不可能！

要是自己是橘老爷子的私生子，怎么会跟爷爷这么像，像到八成？

思来想去，成田觉得，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

“那个，我母亲是不是您的私生女？”

“诶？”

橘老爷子正摇着扇子——这句话直接扇子都不打了，让他感觉耳朵里嗡嗡的，像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小拇指伸进去掏了掏。

“刚才有蚊子飞过去吗？”

“您不承认算了。”

“承认什么啊承认！！”

“当然是承认您和我是亲戚，如果您单纯是因为威廉那番话才对我好，我会感到不安的。”

成田开门见山地说出心意。

虽然他是两世为人，但外表还是个孩子，孩子就应该有孩子的说话方式，依仗这种刻板印象的优势，反而更容易让大人动恻隐之心，获得大人的信任，进而套出真相。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对你好是因为和你爷爷的交情。”

“可您聊起我爷爷的时候，明明满脸瞧不起。”

“瞧不起是一方面，对你好是另一方面，你可别搞混了。”

“好可疑！”

成田把“好可疑”三个字写在脸上。

橘老爷子不想他知道男爵和他的联系。

怕他接受不了某些太过沉重的真相。

可神社这边的土地，终归还是要物归原主。

这个村子的诹访神社，和上野县的诹访大社并没有紧密的联系，神社的宫司也不由诹访大社的神主任命，也不需要神道厅指手画脚，役所承认其独立宗教法人地位，完全是自主状态。

虽然橘老爷子，完全可以让自己三个孙子里的任意一人，继承诹访神社。

但那样做就等于背叛了抚养他长大的男爵。

要知道，当年陆军宪兵可是拿出一把南部手枪，指着男爵大人的脑袋，逼迫男爵交代遗孤的下落。

要是没有男爵保下他，他多半早就死了。

或者再惨一点儿，扔到前线挖战壕，脱掉裤子，供老兵鞭挞。

这些恩情，他是记得的。

只不过成田的爷爷实在难堪大任，不只对读书一窍不通，作为领主的气质一点丁都没有，更像个拉皮条的黑道。

能否服众都是个大问题，更别说带着村子欣欣向荣，别把村子整黑就不错了。

而且，男爵家最重要的几样遗产，都被他完整消化掉了。

所以，橘老爷子一直不敢把家业还回去。

但也一直惦记着怎么报恩，生怕自己死掉之后，儿女们忘记这事儿，经常晚上因此睡不着觉。

“总之，在我去世之前，能帮你多少就帮你多少，把我当作你自己的爷爷信赖就可以了。”

橘老爷子闭上眼睛，非常任性地自说自话，完全不回答成田的问题。

“您这样说，要是被您自己的孙子听到，他们不会伤心吗？”

成田非常认真地提出质疑。

“如果我和您不是亲戚关系……只是乌帽子亲这种关系的话，也会遭人闲话……”

“说的也是啊。”

橘老爷子吃掉雪糕的残余，看到棒子上的谢谢惠顾，便把冰棒丢到签桶里去。

“那么，请你和檀林今晚发生点儿什么……这样我对村子里的各位也算有些交代。”

檀林是橘前辈的名讳。

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历史上橘氏最有名的女性，就是被称为檀林皇后的嘉智子。

也就是大名鼎鼎的《檀林九相图》，以美女之身化身白骨观，代表佛家看破红尘色身的智慧。

看得出来，老爷子希望孙女做个有大智慧的女人。

“把孙女交给没认识多久的男人，您真的是亲爷爷吗？”

橘老爷子没说话，一个满不在乎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是成田的话，我并不介意。”

橘前辈像是幽灵似的冒出来，坐在成田旁边，

嘴上叼着半截儿棒棒冰，把掰开的另外半截儿棒棒冰交给他。

“生孩子的话，今年法律修订，海外助孕是合法的。”

“所以，后裔的事情，成田君不用想太多，这边会负责抚养那孩子的。”

“如果成田君不想继承神社的话，那么那孩子会作为继子，过继到橘家，代替你继承神社。”

“只要偶尔作为热心肠的大哥哥，出席家长会之类的，填补那孩子缺失的父爱，那么就可以了。”

成田接过棒棒冰，面无表情地吸起来。

这是什么灰色产业一条龙服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