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陈长廷来报,西门草市发现尸堆,约有两千余具,遇害者全部为女性,年龄大多为十几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肢体残缺,全身裸露,死相极惨。
何谋全知道,这些大多是被流寇奸淫至死的女子,也有一部分是贼军的营妓,开战时被高成拿来分给各队流寇以鼓舞士气,流寇在奸淫之后上了战场,而高成决定逃跑,下令全部杀害,抛尸草市。
草市前,何谋全脱掉官帽,率诸将为死难者躬身默哀。
我睹将士骨,虽死犹瞠怒,乾坤夕照为奠,长河为哭;我闻哀歌诉,逝者未瞑目。
你们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你们没有错,错在投身为人。乱世,人命不如草芥,若诸位同胞在天有灵,请在黄泉之下助何某一臂之力。
助何某此去,能戡平逆乱,如能剿灭贼寇,想必各位也能含笑九泉。
去吧,不要再回头,这人世间留给你们的只有痛苦,这一世的记忆全是伤痛,希望你们忘记之后,来生能一个好开始。
能决定自己未来的永远是自己。我和刘玄拼命想挽留的,或许对于身前的死难者来说却是拼命想要忘却的。
只可惜,她们对自己的人生没有选择权。
带着血腥味的晨风拂过,何谋全端起一碗酒,从左至右倒在地上。随后离命岳云带人掘坑掩埋,并立碑,上书“勉县死难者纪念”。
何谋全戴上官帽,翻身上马,率众朝北门而去,脸色严肃,一言不发。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问。
临了北门,已经可以望见在陷阵营、威风营看管下的俘虏,密密麻麻,巍巍壮观,一名参将跑过来请示道道:“大人,这些俘虏怎么处置?”
低着头的何谋全头也不抬,随口反问道:“那些流寇还没死?”
什么叫还没死?来请示的参将缓缓打了一个?要是死了那还能叫俘虏吗?
“没死……”
何谋全勒马,停下脚步,拔剑仰天长喝:“除岗、哨外,全军北门集合!”
诸将先是一愣,随即各自通知下去,威风营、陷阵营提前受命看押俘虏,所以早就在北门,只有韩大伴、郑伯谦节制的忠义军和贺隆臣的西平军及张乘龙的部队不在。
命令下去,不到一炷香,各军迅速于北门列队集合。
城楼上站岗的士兵也好奇,纷纷探出头来,望着城下的场景。
忠义营,西平营,陷阵营,威风营,东夏军。除去正在执行任务的士兵外,十万大军(包括东夏三万屯田兵)肃然而立,即使人多,但这些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并没有叽叽喳喳。
一时,气氛肃杀压抑。
城楼上城楼下,无数火把点起,将士右手持刀,左掌火把,将凌晨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同时,在何谋全的命令下,远处开出数股大队官军,封锁了各条要道。
何谋全左手扶腰间剑,在云懿、陈长廷、赵真定等人的簇拥下,缓缓道:“传本差令,把俘虏带到城下。”
传令兵接令,立刻齐声朝城下呐喊:“传钦差令!各军听令,把俘虏带到城下!”
诸将得令,下令,随即数万将士驱赶着两万余名俘虏到了北门城楼下,两万多名俘虏,黑压压的一大片,密密麻麻,颇为壮观。
只不过,这些流寇脸上却没有半点害怕,一脸悠哉游哉无所谓的表情,只有那些刚加入进来做贼的“新兵蛋子”,一脸恐惧,不过却遭到了资历老的流寇的嘲讽。
不就是投降么?大不了重新再来嘛!
官军又不会杀咱们,而且不仅不会杀,甚至还会给咱们发遣散盘缠,发米发面。
明亮的火把,把城下这些流寇脸上的有恃无恐、悠哉游哉照得分外清楚,看押他们的官军士兵无不怒火燃烧。
将士们尸骨未寒,为了剿匪,死了多少人?要是就这么放了他们,他们转头就又要做贼!即使返回乡里,也是横行邻里鱼肉百姓的恶霸。
何谋全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轻功乍起,蜻蜓点水般落在地上,来到这些俘虏面前,双手背在背后走来走去,平声静气道:“我知道,你们做贼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来证明你们做贼是有多么的无奈,多么的迫不得已。我也知道,你们其中有很多人确实是没了活路才做贼的。所以我对你们心里想的什么,一清二楚。”
“杨总督在的时候,可怜这乱世人命贱薄,可怜你们走投无路,每每抓了你们,都是讲教化,教化你们不要再做贼。”
“所以你们现在一定以为,只要声泪俱下痛断肝肠的向官军认一番罪,再签个保证不再做贼的文书,你们就会被各自遣回户籍,然后你们就可以从头再来,是吧。”
“你们每一个人,随便抓一个出来,都能说出一万条做贼的理由。什么父母双亡,徭役繁重,什么官府拉丁,粮食欠收,什么天灾人祸云云,用这些来证明你们做贼是多么的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当你们把屠刀砍向你们同胞身上,砍向官军的时候,你们也有一万条的理由证明这是多么的心安理得。你们杀人抢劫,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我曾听说过流传于五边的打油诗,说,做贼是桩好买卖,快活逍遥又自在,只要杨和督师在,保管不会亏待咱,是这样吧,我没有背错吧?”
火把下,两万多名流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各自眼神中看到了不安,感觉到不对劲。
“可惜了。”何谋全站住脚步,叹气道:“大圣人杨督师死了,现在的五边,本差说了算!”
“畜牲们,竖起耳朵听听,勉县内外有多少枉死的百姓在哭泣,看看那城内的尸堆,是多少冤魂。”
“你们缴械投降之前,想必都看到过西门草市口的尸堆了吧,那些可怜的女人,被你们昼夜奸淫至死,被你们毫无心理负担的剁手砍脚,活活砍死。”
“听听那几千名女人亡魂的哭声,看看城内焚尸坑里被烧成焦碳的官兵,你们敢说,这杰作‘你们绝对没有干?”
“你们看这城上城下,有多少血迹还没干。本差今天若是放了你们,有何面目见那些战死的将士,和那些死在你们屠刀之下,死不瞑目的百姓?”
何谋全语气平静,仿佛仍如以前的杨和,正在给这些流寇讲道理,然而在这些流寇眼中,却如厉鬼。
一句一句话说完,在场官兵无不泪眼迷离,怒火沸腾。
晨风吹过,让人只感刺骨的寒冷。
“你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罪大恶极的活鬼,你们罪无可赦。本差宣判,死!”
随后何谋全翻身跳上城楼,怒喝道:“传本差令!诸大营、将士听命,自即日起,以禽兽论流寇,见则诛,遇则杀!”
城上城下,顿时群情激愤,宛如一碗凉水倒进了沸腾的油锅里!
“杀无赦!杀无赦!杀!”
数万将士发出愤怒的怒吼,声震九霄,震耳欲聋,戾气怨气如烟龙直冲天际!
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
何谋全缓缓拔出腰间剑,指向城下流寇,以真气包裹的声音喝道:“杀,一个不留!”
令下,数万将士如同数万群狼,提着刀风卷残云般冲向流寇群。
报仇!酣畅淋漓的报仇!
定初元年七月十五破晓,钦差协理办事大臣何谋全率军收复勉县,消灭高迎风麾下主力三万,其中击毙七千,杀俘两万有余,开五边总督府杀俘之先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