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科举黑暗 士子黯然

  • 窃国
  • 一只懒狗
  • 4239字
  • 2024-08-03 19:31:21

众捕快见她泪流不止,衣裙破碎,十分落魄,警惕惊讶之余也有几分怜悯,想到她是第二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生人,便向她问了一些话,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些线索。

但是这女子充耳不闻,就跟没听见一样,只是默默流泪,沿着山道缓缓向山下走去。

“看那伤痛欲绝的样子,不知是被哪个男人伤了心。”

“男欢女爱的事,咱们管不了,还是想想手头这案子怎么破吧。”

“咦,人呢?”有捕快惊呼,那女子竟然不见了!两句话的功夫,就彻底没了踪迹,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

出了这么大的命案,打破了丈人山长久以来的平静,在坐在丈人山上的慈宁观也遭了池鱼之殃,谁让命案就发生在你家山门下?

刑部、京兆尹、五城兵马司、大理寺、铁鹰卫士,五大衙门联合办案,各自都挑选出办事人员组成了一支案情专门侦查队伍,由刑部侍郎带队,上山向慈宁观问罪。

刑部已经有指示,若是慈宁观交代不清楚,就封了这破观。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何谋全独自驾车返回了京城,来时三人,回时只有自己一个人,想来也是悲哀。

昨夜遍寻丈人山,找遍了每一个地方,双脚磨出血泡,人累到险些瘫软,也没寻到云懿的半点踪迹。

凌晨路过山门前,他也看到了堆积在山门前的几十具尸体,虽然心惊,却也只道是江湖门派仇杀。

这年头,天下大乱,武林中更乱,时常都能听说某某帮派被灭门了,又或是哪个门派又屠了仇家对手。

总之,你打我,我杀你,东边打了西边打,赵钱孙李一通乱打,谁都不讲理。

听得多了,见了多了,人也麻了。

回了京城,何谋全去了通州侯府,云懿被封侯后,天子赐予其侯府一座,何谋全也有一座,离通州侯府稍稍有些远。

满心澎湃,满怀期待的来到通州侯府,迎接他的却是紧闭的大门,寂静的侯府毫无人气,一副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景象。

她不在,根本没回这里,孓然一身的她,又怎么会回到这座空荡荡的宅子呢?

拖着沉重的伤痛赶到这里,却是失望而归。

“我真想告诉你,你和她一样重要,甚至比她还重要,我为她愿意面壁三年,也可以为你独坐思过五年。”

何谋全呢喃着,却没人应付他一句话,这一刻他才明白过来,自己一直是孤独的。

此地何地,今夕何夕,征战的日子紧张而忙碌,一刻不曾停歇,让人觉得有些不知甲子,不知寒暑。

呼啸的寒风吹过,让何谋全打了个冷战,路边树叶已经掉光的老树摇晃着光树枝,也像是在何谋全打招呼。

没几片树叶的枯树,昭示着隆冬的萧瑟和肃杀,一切景语皆情语,于何谋全而言,这是一种凄景。

“落叶别树,飘零随风,客无所托,悲与此同……”

潮水般的孤独袭来,将他包裹其中,他从来没有像这样,觉得如此孤独,是那么的想家,是那么的想她。

伤感归伤感,何谋全的意志却没有动摇一分,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能因为失恋就一蹶不振。

何谋全决定去大醉一场,一醉方休,不知是因为和云懿一起在那吃过饭的原因,还是因为何谋全对那里的感觉不错,鬼使神差之下,何谋全又来到了好又来,丝毫没顾忌这是周延益的产业。

管事还是之前那个管事,迎客的小厮仍是那个小厮,一楼角落里仍然坐着两个不喝酒不吃饭的人,低着头,时不时喝点茶。

食肆里人很多,有吃饭的人,有喝酒的人,也有听曲的人,不过大雪茫茫,天寒地冻,还是饮酒的人更多。

和之前所见一样,读书人占了大半,与上次的豪言壮语不同,这回书生们的话很落寞。

“我想好了,就此为止吧,头也不回的返回家乡,再也不做名列进士的梦。”

说话的这人是一个出自寒门士族的年轻人,来自南方,抱着振兴家族的念头进京应考,然而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就从意气风发变得沧桑无比,眸子中不再有光,显得黯淡愁苦,一头潇洒长发因长时间没有打理,也变得杂乱。

“真的……主动放弃了吗?”旁边有人问道,语气同样苦涩,亦是心有戚戚焉。

“退出了,再留下来没什么意思,礼部已经放出了消息,今年的进士科,东园书院的士子要占一半名额。进士科一共就录几十个人,东园士子预定一半,剩下的进士名额中,北岩书院起码也得考上十来人吧,再算上国子监、太学的士子,加起来至少也要考十来人吧。”

“留给咱们这些人还剩几个名额?大家也知道吧,今年各地进京应进士考的举人足足有三千余人,更远一点的可能还没到京师。”

“几千人分几个名额……李某自衬没有名列前十的实力。”

“与我来自同一个郡的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了我一个人,今年这次考试,看不到一点希望,我……”

寒门书生语气哽咽,端起杯中一饮而尽,低声啜泣起来。

听他说话的其他书生都沉默了,无能为力的酸楚、苦涩涌上心头,这是他们心中的不甘与悲凉,他们每一个都是从各郡县脱颖而出的举人,出身或许不同,但大同小异。

有来自寒门士族的,有自耕农出身的,也有佃农贫民的孩子,甚至还有一些没落世家的才子,他们寒窗苦读十几年,战胜几千个对手,成为了举人,成为了一郡一县的风云人物,是闻名一地的才子,进京后却失去昔日的光环,因为身边同样都是俊才。

更残忍的是,他们还没考试,就已经被不公的潜规则宣判了结果。

进士科的名额,东园书院的士子要占一半!考试对他们来说只是个走个过场,因为礼部尚书周延益就是他们的老师。

这是何等的不公?这是何等的悲凉与不甘!

曾几何时,他们少年得志,各自闻名一地,屹立于家乡的巅峰,被人膜拜,被人称颂。然而在京师中,自负得志的他们却尝到了苦果,沦为了权臣的脚下石,成为了腐败黑暗朝政下的牺牲品。

他们遭遇的这一切,甚至没有一个人能为他们打抱不平。

他们奔走相告,抗议考试的不公,控诉礼部的黑暗,告遍了京师所有的衙门,然而这些衙门只是大概一听,就明白了是什么回事,只能对他们摇头,对不起,爱莫能助……

无助的他们,甚至还因为集会抗诉而遭到了兵士的殴打。

没有人敢因为一群举子就去跟周延益作对,即便是有官员想为这些举子出头,上的奏疏也是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朝中每年都有官员弹劾周延益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科举舞弊,周延益却就是不倒。

这些来自各地的举子这才明白科举圈流传的那句话,想中进士,先拜入东园书院,拜周尚书为师吧。

一个来自天南州的书生,他昨年就从家乡出发了,父母为了他应考,散尽家财才凑够盘缠,他风餐露宿,跋山涉水走了七个月才到达京师。到了京师,住的是最便宜的客舍,吃的是最廉价的饭菜,一心备考,然而这则噩耗的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从不喝酒的他连灌了自己几碗酒,醉倒在了桌上,酒的加持下,想起所有的努力成了一场笑话,情绪彻底失控,突然大哭了起来,难以自抑,脸上流淌着不甘的泪水:“过往的骄傲,闻名家乡的辉煌,在这里什么也不是,只能被人无情践踏羞辱。我没有任何背景和势力的寒门,根本进不了殿试诏对的大门,进士榜,属于东园士子,也是北岩学宫和国子监、太学的战场,成千上万人争夺几个名额……对我们这些寒门来说太过残酷,我们只是无关且可悲的旁观者。”

他的话一说完,食肆都沉默了,忆往昔峥嵘岁月,都曾意气风发,挥斥方遒,都曾自负的指点江山,也对进士上榜志在必得,只待披袍挂彩,游示皇城,接受天子诏对!

然而到了现在,他们才明白京师是什么样子,走到今天,很多人才尝到了无能为力的苦涩。

“大家还记得昨天的集会吗?我们被五城兵马司的士兵殴打驱散,随后各自回了客舍。”

“我回了客栈,半夜却遭到了刺客攻击,那刺客要取我性命……”

他心有余悸,语气颤抖。

“我未过门的妻子为了保护我,被贼人一刀砍在脖子上,死在了我面前,她哭喊着让我快跑,后来客栈的人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贼人见事不可为,夺窗而逃。”

“我再返回房间的时候,房间里满是鲜血,她眼睛还没闭上,是那么哀伤,那么绝望,我却无力相救,只能颤抖着将她从血泊里抱起,眼睁睁看着她眸子涣散,身体变冷,在我怀里断气。”

书生低语着,语气痛苦,泪水不由自主流出眼眶。

“我们本已说好,待我中举就明媒正娶娶她过门……”他叹了一口气,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落寞道:“京师只有伤和痛,连集会声讨不公都会有杀身之祸,我再也不想忆起,马已经买好了,行李也收拾好了,今晚就走。”

听到他这番话,食肆中的书生一下有十几个人投去了目光,显然这十几人也有同样的打算。何谋全领桌边另一青衣书生没有其他人那么伤感,一直默默饮酒,听大家交谈,听到那人要走,也叹气道:“这大汉朝是烂到家了,不可救药,我们是有心为朝廷分忧,却无门可走,我爱大汉朝啊,谁爱我呢?”

“凌兄慎言!先例在前,不要惹杀身之祸。”与他对坐的年轻人做了个噤声手势,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

“无妨,我已经不对科举抱希望了,说了又如何,难不成几句话就能治我死罪?”被唤作凌兄的青衣书生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朝廷衰微,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各州民变蜂起,如晋州、西州、徽州这些地方,百姓更是争相做贼。”

“朝政之黑暗腐败,大家有目共睹,朝廷上下结党营私,党同伐异,党争之风愈演愈烈,官吏贪墨成风,无恶不作,骑在百姓头上搜刮民脂民膏。”

“礼部,成了为门人弟子正名的走马场。”

“军事上,四方蛮夷窥伺,连连侵犯我朝疆土,朝廷败仗连连,雪原蛮人更是打到了京畿。军队纪律败坏,欺压百姓,横行一地,残暴比之流寇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个月,剑南剑北两州更是僭越称王,公然作反,拥强兵对抗朝廷。”

“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如此形势,危如累卵,如雨中浮萍,这样的国家,凌某说它要完,难道说错了?”

兴许是科举的黑暗激起了青衣的不忿,愤怒的他不吐不快,丝毫没有顾忌什么,一股脑说了很多,看样子是对这个朝廷彻底失望了。

他的话,在场书生都懂,只是没人敢说出来,因此他的话,在场书生都不敢应和,只是默默听着,默默饮酒。

唯独邻桌传来了一个落魄的声音:“凌兄说得好,本少保……本人深以为然,却不知凌兄可有良策破局?”

满堂沉默,唯独何谋全敢出声附和,这不禁让青衣书生有些好奇说话的人,于是侧身向何谋全投去了目光。

只见此人锦衣华服,五官端正,丰神如玉,论相貌,一等一的俊美。

面相虽然年轻却带着莫名的沧桑和失落,看样子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此人虽然独自坐在那里饮酒,一举一动却流露出天然的威严,说一句不怒自威绝不为过,从整个人看来,此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似乎是执掌大权的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仅仅几息时间的目光审视,青衣书生就对何谋全做出了判断,此人来头不小,不简单,可能是个大人物。

当然,京师中从来不缺大人物,他见得也多了,因此并不惊慌,但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青衣书生长身而起,拱手道:“先前妄议,乃在下一家狂悖之言,仅为一人之见,只是在下这些年的见闻体会罢了,阁下不必理会。”

一番话先是坦诚自家所言并非什么真断,而后又与其他士子撇清关系,以防牵连别人,那句‘只是在下这些年的见闻体会’则表达了并非妄议的本意。

举止言谈,不卑不亢,既有年轻人的谦卑,也有读书人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