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环境,让两人也非常放松,只感觉很多烦恼在无形之中暂时散去了。
就着酒菜,两人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没过多久,摊主端着菜小跑了过来,语气和态度都十分客气恭敬,做这行生意的,眼力见都不错,他看到何谋全和刘玄穿着打扮华贵,气质非凡,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刘玄赠与小女孩的玉佩,也被他发现了。
他虽然只是个小商贩,没见过金贵物件儿,但玉器这玩意儿他还是能认出来的。
这玉佩上的花纹图案鹤鹿同春,龟鹤同龄,象征着长寿和祥瑞,精美繁琐的花纹,无不显示着这玉佩的宝贵。
老板虽然认不来是宫里的东西,但还是知道这东西的宝贵,不多说,至少抵得上自己辛苦经营两个月的生意。
犹豫了一会儿,老板还是拿出了玉佩,对刘玄说道:“这位公子,此物太宝贵了,我不能要……”
“宝贵什么?”刘玄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大声道:“这玩意儿我家里有的是,根本不值钱,要多少有多少,本公子在你这的这顿饭吃得很开心,就当赏你的了。”
那无所谓的样子,再加上脸上一副酒色相,活脱脱一个纨绔浪子。不过说得也没错,这玉佩对常人来说是宝贵,但对刘玄来说,真的就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公子万贯家财,自是不必一提,但对我来说……公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还是要还给你……”
敢拒绝皇帝的赏赐,这老板还是大汉朝四百年以来的头一个。
刘玄颔首沉思,没有急着答话,于是何谋全趁势说道:“刘兄,既然这样,你就拿回来吧。”
说完,何谋全掏出了一把碎银子,对老板道:“你孩子很有教养,就当本公子给孩子的,你帮她保管着,得空了给她做身衣裳,天儿这么冷,她穿得很薄。”
虽然是一把碎银子,但也不少,足足十几两,足够维持家庭生活好久。
收回了玉佩,给了银子,老板见没什么客人了,也跟着坐了下来,对着两人千言万语一顿感谢。
“大哥,你客气什么,本公子不缺钱!”何谋全摆手,一脸无所谓,越无所谓,才能让老板心安,这年头,当好人也难。
看到这老哥一个人做生意拉扯着几岁大的孩子,刘玄便问道:“老板,孩子她娘呢?”
听到刘玄这个问题,老板脸上露出了惆怅,犹豫了一阵,先是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压低声音道:“前年让官府给打死了。”
让官府给打死了?刘玄瞳孔一震,酒醒了大半,失声道:“这中间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老板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平静道:“我本来是乡下种地的,家里有十几亩地,耕作虽然辛苦,但也还能勉力维持一家七口人。”
“前年乡下闹了旱灾,地干得裂缝,粮食颗粒无收,可县里的老爷们还是照常征税。”
“家里的存粮只是勉强糊口,哪里交得上呢?最后官差上门,强征了家里连种粮在内的全部粮食,这才凑够了一家七个人的税份。”
“没了粮食,我爹我娘都饿死了,大哥为谋生计来了青和镇码头,当纤夫,结果累死了,没过多久,嫂子也饿死了。”
“那段时间我天天在山上打猎、刨野菜,也时常被饿得头昏眼花,可没过多久,里正通知说朝廷下诏加派练饷!让我赶紧筹备,县里不久就要来收。”
所谓的“练饷”,正是朝廷为了征兵、练兵、保持军队粮饷才增派的,却不想对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练饷出台还是天宪帝在位时期,而这练饷,正是出自周延益的手笔。
“我交不出来啊,官府抓了孩子她娘,说是什么时候交上了,什么时候来领人。又过了半月,县里来了差役,让我去领尸体。”
“她在牢里活活让官差打死了,等我到了县里找到她时,她尸身已经烂得生蛆了……”
“走投无路,我只能把田地卖了,然后带着女儿来了青和镇,寻了这么个生计,日子虽然过得辛苦,却比种田好多了,总不至于饿死。”
苛政猛于虎,道理谁都懂,但执行落实起来就很难。
对于老板的话,何谋全只是沉默,多年来的经历早就练就了铁石一般的心肠,再夸张的事他也能接受,但刘玄却变了脸色,强自镇定道:“那你老家是哪个郡哪个县的?”
“青和郡丰县,前年闹旱灾,丰县最严重。”
“丰县……“刘玄沉吟默念,在脑海中搜索关于丰县的信息,想了一会儿然后又问道:“受灾这么严重,为什么官府不赈灾?青和大旱,本公子可是听说朝廷下旨赈灾了。”
“我连个信儿都不知道,还是后来到了郡城才听说有这么一回事。”老板带着无奈的笑容,惆怅道:“不过也还好吧,丰县旱灾闹到后面,天一剑门、大悲古寺、漕帮这些武林人士帮了忙,给丰县人凑了不少粮食,这才没饿死多少人。”
老百姓挣扎在生死边缘,官府的老爷无动于衷,反倒是本地的武林势力伸出了援手,说来也是可笑。
“刘兄有所不知。”何谋全摇了摇头,笑道:“赈灾的款银粮食从户部再到郡、县、村子里,各级官府层层盘剥,大小官吏上下其手,到了老百姓手里还能剩什么……”
刘玄脸色沉重,好久又才问道:“朝廷御史台巡视各地的监御史呢,就不管?”
为了保持对地方的监察和控制,朝廷中央御史台、督察院会对各州各郡派出监御史、督察御史,分管各州的监察检查工作,以作为朝廷中央和皇帝的耳目。
“谁管啊?”老板脸上露出了愤恨,压低声音道:“御史那些老爷,比县令郡守都狠!郡守可不敢得罪他们。”
老板的话让刘玄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的是,朝廷派来的御史比本地官府还可恶,无论是御史台还是督察院,对于灾情都是熟视无睹,任由官吏贪墨,坐视饿殍遍地!
刘玄的愤怒并没有体现在脸上,长期与朝臣斗智斗勇,已经让他波澜不惊,想了想,刘玄又问道:“那现在呢,这两年日子过得怎么样?”
“定初元年还行,当今皇上即位以后,咱们的日子比天宪年要好得多了,至少没人欺负咱们这些苦哈哈了。”
“说来,公子问这些个干什么啊?”刘玄的话让老板对刘玄的身份产生了好奇,纨绔浪子可不会关心这些。
“闲来无事,问问罢了。”刘玄端起酒一饮而尽,苦涩道:“官官相护,横行一地,这是官逼民反呐!我说五边云徽的流寇怎么剿之不尽,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狗官,谁忍得下去?”
刘玄的狂悖直言把老板吓得魂飞天外,急忙道:“公子慎言,不可胡说,当心招来官差!”
“那我不说了。”刘玄怕暴露了身份,也怕给老板带来池鱼之殃,便悻悻打住,转而冷冷道:“你等着看吧,要不了多久,这青和镇就得变天。”
冰冷的语气,已经给这个郡宣判了死刑。
刘玄失去了吃饭的心情,大好的心情烟消云散,挥手让何谋全结账,结账完毕,刘玄又走到了那小女孩面前,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给大哥哥说说?”
“我叫王苹……”小女孩揣着被冻得通红的小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好感,望着刘玄问道:“大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我……”这倒是把刘玄问住了,沉吟了一会儿,说出了一个在何谋全听来极为肉麻称谓:“叫我玄哥哥吧,长大了好好读书识字,要是有缘,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玄哥哥……你也想得出来!何谋全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不过你是皇帝,金口玉言说什么就是什么,何某人拿你也没招。
对于刘玄的话,小女孩若有所思,然后重重点了点头。
在老板的目送下,两人离开,身后,小女孩朝两人背影招着手,稚嫩的声音遥遥传来:“玄哥哥再见!”
刘玄哈哈大笑,回首朝她招手:“再见!”
两人的对别,很会淹没在嘈杂热闹的夜市里。
冷风吹在脸上,凉在心里,热闹非凡的夜市,在刘玄心中失去了兴趣,走了十几步路,刘玄一句话也不说,何谋全知道他心情不对劲,便进了一番谗言,在何谋全的开导下,刘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就依你!”
接着两人又兴致勃勃的逛起了市场,由于吃饱了,两人一路只看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什么皮影戏、陀螺、稻草编制的虫子、还有什么女子手工编制的同心结、老手艺人捏的泥人之类的物件儿,都让刘玄耳目一新。
这可比宫里那些冷冰冰的金银玉器古董有意思多了!
既然有意思,自然是大手一挥—给我买!何谋全劝不动,只好乖乖掏出腰包买单。
整个夜市逛下来,何谋全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东西,脖子上还挂了一些,就跟前世陪女朋友逛街是一个光景。
要不是因为刘玄是皇帝,何谋全早就撂挑子罢工不干了。
出了夜市,天色晚了,何谋全便寻了一家低调的客栈入住,没成想刘玄只让开一间房!
说是什么要学古人,跟何谋全秉烛促膝夜谈,畅谈一番,何谋全无奈,只得同意。
进房后,何谋全又书写了几封身份名帖,盖上自己的印信,然后找来凌仙,让他在分别给漕帮、大河帮、天一剑门这些本地武林势力的当家人送去。
通知青和本地的黑道,让他们知道,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太子少保、一品灵州侯来青和郡了!
虽有摆场面作秀的成分,但也是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