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谋全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也就卖惨二字,然而这些话落在成五及漕帮众人的耳中,就变成了勒索的暗示。
不,准确点来说,应该是明示,君不闻何谋全那句“缺钱消灾”么?
到了这,成五也在心里确定了,何谋全这狗官就是来敲诈的!
问题来了,那该怎么办呢?这是成五和漕帮面临的一大难题。
何谋全在五边打仗吃了不少亏,听说手底下几千嫡系兵都打光了,如今回来了肯定要还重整旗鼓,招兵买马。
那给不给呢?自己有不给的实力么?
何谋全虽然手下没多少兵,但仅凭他自身的武功和身边那几个高人,就能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毕竟漕帮上下挑不出来这样的高手来。
要是惹恼了这狗官,唆使手下人绑架漕帮的高层,那自己就更不好办了。
再加上他还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漕帮还真没有反抗之力,毕竟漕帮不是那些在朝廷上都有靠山的名门大派。
想来想去,成五觉得只能给,给了也好,只要不多,也就当结个善缘。再者,何谋全要是收了漕帮的钱,肯定也要维护着漕帮,到时候漕帮也算在朝廷上有靠山了,也就可以不给天一剑门这些本地大派交保护费了。
给天一剑门这些名门大派交了钱,人家还不拿正眼看漕帮,给这狗官交了,他还会尊称咱一句兄弟!
孰优孰劣,成五心里已有打算。
见成五迟迟没有答复,何谋也有些不耐烦了,便阴阳怪气道:“成帮主,本官也给你透露个消息,户部工部那些人已经盯上漕运这块肥肉,不久前给周延益、杜预、杜黄裳三位尚书台阁臣都上了章程,给皇上也上了折子……”
“过了本官这村儿,就没这店了,你可得好好计较计较!”
何谋全编造的话果然镇住了成五,在听说朝廷准备插手漕运的消息后,在场的漕帮高层都变了脸色!
那句给周延益、杜预、杜黄裳都上了章程,更是让成五嘴角抽搐。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没见过这三人,但却是听说过大名的。
周延益乃三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天下各地军政文武,有三分之一都是他的学生,以他为魁首的东园是朝廷如今最强势的一派,独占鳌头。
要是周延益点头了,漕帮只怕真的要吐出这块吃下肚子的肥肉了。
还有那杜预,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上品世家出身,现居户部尚书、尚书令、兼领御史台御史大夫,无论是朝堂、还是在民间和世家门阀中,威望都颇高,可谓是德隆望尊。
对于杜黄裳,成五没什么多深的印象。
但他很清楚,上述三者无论是哪一个,都能像碾死蚂蚁一样干掉漕帮。
没人能跟朝廷这个庞然大物作对,天一剑门、大悲古寺这些名门大派不敢,不入流的漕帮更不敢。
何谋全这番若有若无的威胁之言,终于打消了成五的最后一丝侥幸。
想到这里,成五立即换上了一副笑容,拱手道:“少保说哪里话,成某虽是武林人士,却也是大汉臣民,理应为朝廷分忧、为少保解难,只盼少保能在朝堂上多费心力,保漕帮三分薄地,毕竟漕帮还有十几万帮众要养活……”
这句话,既是对何谋全最后那句“过了本官这村没这店”的回应,也是在暗示何谋全拿了钱就得办事。何谋全在暗示他拿钱免灾,他摸打滚爬混成一帮之主的成五自然也能听懂这暗喻,也能暗示回去。
“既然如此,本官自然是要为成帮主好好谋划一番了。”何谋全脸上也戴上了笑意,颇为自大道:“也请成帮主放心,只要本官在,朝廷就没人能动漕运!”
“好!”成五大喜,举杯道:“那从此以后,成某就与少保风雨同舟、同甘共苦了,少保有什么事直言无妨,如果少保有难,漕帮上下一定第一个站出来!”
何谋全装出被这番话感动的样子,举起被子与成五碰杯,一脸动容道:“成帮主有心了,来,为这句风雨同舟、同甘共苦,干了!本官先干为敬!”
成五哪敢让何谋全敬酒,赶忙带着一群小弟、漕帮大佬站了起来,齐齐朝坐在椅子上的何谋全举杯,自始至终,何谋全连屁股都没挪一下,可谓是把官僚做派展现得淋漓尽致。
待干了这杯酒,众人重新落座,成五又才问道:“却不知道少保难处如何?”
言下之意便是,你准备要多少?
何谋全敛去笑意,苦涩道:“成帮主,本官跟五边的反贼打了一仗,不仅人马损失惨重,也把本官掏空了,如今是囊中羞涩倒欠钱呐。说出来不怕成帮主笑话,因为本官债台高筑,使得家中无法度日,本官的夫人气愤之下,走了……”
何谋全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以袖掩面,像是哭了起来。
刘玄也恰到好处拍了拍何谋全肩膀,递上了一张丝巾,然后轻声劝慰道:“何兄,莫要再流泪,这么多人,不是惹得大家笑话吗?等咱们有钱了,再去把嫂夫人接回来。”
凌仙眼珠子两转,瞬时明白了何谋全的心计,顺势趁机道:“大人不必悲伤,待回了京师,小的便去拿了那女人回来!给大人一通好打,好好出气!”
凌仙这番以下犯上,擅议上官家务事的狂悖之言听得在场人都是一怔,但也为何谋全的话增加了真实性、可信度。
“狗东西,再敢胡言,莫怪本官无情将你逐出去!”何谋全“勃然大怒”,对着凌仙怒吼道:“成心给本官难堪?滚!”
凌仙讨了一顿痛骂,悻悻离场,但是转过身后,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何谋全擦了擦眼睛,把那几颗硬憋出来的猫尿拭去了,正了正心神:“让诸位见笑了。”
一场闹剧结束,成五松了一口气。
看何谋全对待下属这副暴戾的语气的神态,成五心有戚戚,暗道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同时经过凌仙和刘玄的助攻,成五也对何谋全说的话信了八成。
穷到女人都跑了,看来这少保真是走投无路才寻到漕帮勒索来了,走投无路?好!
锦上添花的事,成某不做,但雪中送炭的恩情,哼哼,这可是好机会。
想到这,成五立即拱手道:“少保忠心为国,却落得如此悲惨境地,着实令在下心痛!少保如此艰难,成某岂能袖手旁观!少保需要多少银子还债、迎回尊夫人?少保只管发话,成某一定鼎力相助!”
“落到如此境地,也羞与人提……”何谋全掩面叹息,推辞道:“本官与成帮主亲如兄弟,又如何能让兄弟你破费呢?哎,这事儿还是本官自己想办法吧。”
文官们讲究个三辞三留,何谋全今日也要试探一下这成五的心意。
成五一介江湖人士,虽然不懂当官那一套,却听出了何谋全话里的这番试探。当然,成五还联想到,自己听了这档子隐秘之事,要是不拿钱表忠心,何谋全决不会容得有人知道他穷得老婆都跑了的。
于是当机立断,又说道:“少保都说当成某是兄弟了,少保有难,兄弟我岂能坐视呢?少保这么说,却不是真心拿成某当兄弟吧!”
“少保要真当成某是兄弟,就说个数来,漕帮一定尽力筹措!要是不够,成某砸锅卖铁也给凑上!”
“本官与成帮主亲如兄弟,自然不能多要。”何谋全放下了手,嘴巴一张,轻飘飘吐出四个字:“四百万两。”
声音非常平静,却让热闹的宴会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一众漕帮大佬手里的筷子悬在了空中,目瞪口呆。
漕帮头子成五更是双眼发黑,如遭雷击,愣住了位子上,一脸见鬼的神情,结巴道:“多、多少?”
“四百万两。”何谋全笑意吟吟,一脸深情道:“本官与成帮主亲如兄弟,也不能多要,成帮主,这不多吧?”
不多尼玛!你这狗官,我*****你***!风雨同舟,是你这么个同法?
他知道朝廷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也猜到了何谋全手黑,可他万万没想到何谋全这狗东西竟然黑到了这个程度!
你他么真是当官不知百姓难啊!你知不知道四百万两是什么概念啊?
这几年战乱频繁,南逃北上的人多,趁乱走私做生意的更是如过江之鲫,原本的粮食运输、货物运输以及其他产业都非常繁荣,在南北交往越发频繁的这几年,漕帮的日子确实挺舒服。
但即便是这样,漕帮所有产业加起来,一年总收入也才能五百八十多万两左右。
除去十几万纤夫力役民夫的工钱,刨开帮里一万多铁棍打手的工资和吃喝拉撒,刨开运河建设、道路建设、产业改建兴建的本钱,算上给青和本地几个大派交的保护费,再算上给青和官府上的供,加上一些人情开销、意外开销……
除去诸如此类所有开支外,漕帮一年的净利润也就一百多万二百万两左右。何谋全张口就是四百万两,这他么意味着漕帮十几万人得白忙活两年!
漕帮几代帮主在运河打拼了上百年,到现在帮里也才才攒下一千多万两银子。
这狗官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漕帮掏出十分之三四的血汗钱!你特么的,良心呢,被狗吃了?
天下万物臣民之主,四海八荒的统治者,堂堂的大汉天子—刘玄,也被何谋全这句话惊吓到了。
此次南巡出发之前,他就知道何谋全这番所谓的“敲竹杠”会有些狠辣,因此还专门告诫了一番,不可胡来。
然而刘玄现在才惊醒过来,何谋全根本不是狠辣,这令人发指的勒索手段简直是残暴!丧尽天良,人神共愤的残暴!
比之朝廷最大的贪官周延益,也不遑多让,不,他比周延益还狠,朕敢发誓,周延益都决计不会张口要四百万两!毕竟周延益讲究吃相,断断不会搞出这等事。
何谋全一开口就是四百两,成五知道有多少,刘玄也知道,这足足是朝廷一年所有税收加起来的四分之一,四十几个州总税的四分之一!
这等横征暴敛之事,令人发指,朕是干不出来的。
这还不是关键,听说运河上的帮派有好几个,虽然不比漕帮,但也是几头肥猪,朕还不知道何谋全要怎么勒索他们呢!
反正,几者相加,绝对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数目。
刘玄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筷子,扶额陷入了沉思,他本以为跟何谋全下的四百万两任务,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了,却万万没想到何谋全手黑成这样。
自己要的那四百万两,在不渡过湟水的情况下,光是在漕帮这肥猪身上就能凑齐,再加上后面在其他几个门派要来的,恐怕在青和郡就能捞到不低于七百万两。
而且接下来还要南下,不知道何谋全还要敲诈多少人,要是再逮住几个墨吏,又是一大笔收入!
早知如此,就该跟他要个一千万两!
亏了,亏大发了,朕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