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益?”何谋全颇为费解,早年先帝诛杀秦贯,倒秦之后,宰相的位置空缺。
朝廷各部风言新任宰相要么是礼部尚书、南阁大学士周延益,要么就是已经下野在北岩学宫任祭酒的荀诩,可论能力、还是声望,荀都在周之上,但天宪帝两个月不置宰相。
天宪十二年五月,周延益党羽督察院左督御使程士优上奏台阁,举报礼部侍郎温体信霸占京都李某田产八百余亩,温体信罢官;八月,礼部一名主簿告发礼部尚书周延益在当年的京畿道会试中收受贿赂、徇私舞弊,就在大家以为宰相稳稳落到周延益头上时,周却被自己手下一名小小的主簿搞下台,宰相梦破碎。
天宪十二年八月二十三日,天宪帝下诏,启用东宫太子侍读徐太岳为尚书令,徐太岳梦幻般的从一名东宫属臣一跃变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朝野哗然;然而到这,徐太岳和周延益也就结仇了,因为周认为是徐收买了自己那名主簿属下,告发自己的!
所以此人这些年来一直是徐太岳的政敌,徐太岳主政十年,硬是没有把他搞下台,反而周的官越做越大;眼下徐太岳病重,周就急着夺权,朝堂之上逼着一朝皇帝抓阄决定官员的任免!
“杨和乃是周延益的心腹党羽,将军此行非善。”陈洪踱了两步,喃喃道:“此人去晋州时带了标营、私兵合计两万精锐,将军有多少人?”
“兵不足两千,将只何某一人。不过陈长廷、赵真定出身铁鹰卫士、大汉将军,也是懂兵法的。”
陈洪点点头,“晋地离京师不过七百里地,关系重大,将军如果没有其他事,便快快启程吧!”说完,陈洪从怀里又掏出一封圣旨。
“但愿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何谋全收下圣旨,听这意思,是要自己立刻就走,但如今范季淹、西王落于鞑子手里,当真就这么走了?于是只好问道:“西州兵事糜烂至此,朝廷可有良策?”
陈洪摇头叹息,“朝廷上关于西州是保还是弃的问题已经吵了十几次,而今东园周延益一派独占鳌头,隐隐有了主政的倾向;如今雪原蛮族越过长城,兵锋直指京师,皇上已经下诏,命各地刺史、郡守、节度使进京勤王,加上两贼作乱,朝廷难以应付,皇上和周延益的意思大抵相同。”
“如何?”
陈洪缓缓吐出两个字,“放了!”,石破天惊!
“朝廷在西州的主力尽失,秦淮的部队马上也要北上保卫湟水南州,如今,没有兵再来打西州了,朝廷也是无奈之举。”
两人又交谈了一番作罢,陈洪告辞。
“来人!”陈洪走到大营前,举手吆喝道:“把这个打了败仗还不知害臊的东西给我装上囚车!”
一把年纪的高阶在众人的目视下被扭送进了车里,高阶的一群幕僚、亲兵也是眼泪汪汪,极为不舍;在岑白的带领下,众幕僚齐齐跪下,向高阶叩首拜别。
“主公……保重!”
话音落地,陈洪一行掉头,秦淮随即召集全军将领,命各部集结拔营,西州军残余队伍被何谋全集合了起来,全军不到三千人;西州刺史府的文官武将大多被捕,跟着陈洪一同进京,至此,除开在长安城被鞑子抓捕的文武,幸存者不到十人,且大多是一些位卑级低的小吏。
定初元年六月十二,汉廷在损失西州军六万余的情况下,正式放弃西州。湟水南州刺史秦淮率军撤离长安,经韩城、河平、鹭洲一线,往梁唐关、南阳进军;何谋全领西州残军两千余人,沿镇虏、碑陵、固原一带,撤向晋地。
六月十三日凌晨,长安南部岭中郡守将朱贵治在率兵向铁峰关撤离的路上,遭遇追杀而来的格吉拉所部铁骑,朱贵治所部将士奋勇还击,力战不敌,三千将士战死近两千,副将王林殉国,朱贵治重伤。率所部突围至谷仓山时,于十三日夜身亡。
六月十四日,奴酋黑台平遣齐尔达朗为将,豪方为副将;率鞑子主力步卒八千,铁骑四千,进逼周家口。兰郡守将祖至打开城门,率所部一千七百士兵于城外缴械列队,献城册以降。
六月十五,屏南郡郡守钱教海打开城门献土地、赋税、人口等城册,率城中文武于城门口跪迎齐尔达朗入城。
六月十六日,齐尔达朗遣豪方进驻临同郡;至此,南部三郡皆降,西州全部沦陷,长安战役全面结束,西州之变以汉廷惨败告终。
定初元年将进入下一个大篇章。
一切收场,何谋全率军行走五日,于六月十七日抵达西、晋交界地,郦郡;郦郡距离晋州府城晋阳只有两百里路,向西靠近西州榆林,向东便是龙城;是朱茂贞剿匪的一线。
此地要紧,驻军颇多,但是两次遭遇高迎风攻打后折损了不少人马,如今守将乃是进士出身的洪承武,部下一万二千士兵;何谋全没有进城,出示了文书后进城补充了一些粮饷,歇息了一天便离开了。
于六月十九日抵达晋阳;在长安时掌印太监给了何谋全一封明旨,既然是明旨,朝廷兵部肯定也行文晋阳府说明此事了;所以何谋全一到晋阳城外便事先让陈长廷去进城通报,必须要摆一摆钦差身份的排场,好让原朱茂贞所部的晋阳官兵明白,朝廷的钦差行走到了!这对以后接手晋阳官军的兵权很重要。
因为从到晋阳开始,何谋全就没打算跟杨和共事;还让你杨和发展出十万雄兵,作为你恩师周延益在朝堂话语权背后的武力支撑?继而做下一个徐太岳?
现在还让你得逞,那前世的穿越小说算是白看了。
何谋全一行连日赶路,风餐露宿,早已经疲惫不堪;见到了晋阳,何谋全也就没要求行军速度了。待众人不紧不慢、漫游似的到了城门前,却发现城门口只站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东西,嗯…背后还有十来人。
就这?来迎接皇上的近臣?
小老头子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还没睡醒;临了何谋全车驾,只是随意拱了拱手,“下官兵部郎中、晋阳清吏司主事刘汉年,恭迎钦差大臣何谋全何将军入城。”
口吻一副公事公办,充满了不屑,甚至连问圣安的排场话都免了,好像都没正眼瞧一瞧何谋全。
何谋全心有不快,但也算在意料之中;自己来晋阳的事周延益、徐太岳肯定都知道了,只不过老徐现在卧病在床,不知道哪天入土,已经没心思管他了。而周延益肯定不希望晋州的兵马落到皇上的手里,所以提前想好了对策,授意杨和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这小小的一个插曲,自在其中;何谋全也无可指责,毕竟自己只是钦差行走的身份,又不是大汉天子亲临晋阳;杨和进士出身,如今身居晋州刺史、晋阳督师,妥妥的封疆大吏;以军务繁忙、剿匪堪忧为借口不来迎接,话说到哪里都没毛病。
毕竟那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何谋全看了刘汉年一眼,不动声色道:“有劳刘主事了,请。”
话音落地,便打马上前,准备带人进城驻扎。
“且慢。”刘汉年伸手拦住何谋全,眼色指向何谋全背后的兵。
“呱噪什么?”何谋全不解,怎么地?大汉官军不让进城?合着就你杨和的兵是娘养的,官军都是孤儿呗?
“回上差。”刘汉年有气无力的拱了拱手,“晋阳城民稠地狭,道路拥挤;晋州其他地方的溃兵最近也进了城,再加上原本就有的人马,已经拥挤不堪。恐怕住不下何将军这两千多号弟兄了,杨督师的意思是,先让何将军的部下到晋阳东五十里处的威风营暂住,等城里驻军安排妥当,腾出了地方,再请弟兄们进城。”
何谋全皱了皱眉,颇为不爽。晋阳城什么时候这么小了?连这两千人亲兵也住不下?怕不是杨和故意为之,有意给自己难看吧!
调开自己的嫡系亲兵,我何某单刀赴会?你杨和想干什么?
难道自己想除掉他的想法被他猜到了?还是东园周延益一派想在晋阳做掉我?
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还没动身的时候陈洪便有言在先,此行非善。
这两千多人相对对于晋阳城几万兵马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争夺晋阳城里的刺史府却是关系重大,总不能自己带着韩貂寺、陈长廷几个去拿了刺史府吧?而控制了刺史府,对于整个晋州形势是十分重大的,至少能在形势上号令晋州。
而且有了这些兵,自己的安全也有了进一步保证;这样一看,两千多兵直接决定了这次晋阳之行的成败,所以绝对不能被支开。
杨和想什么呢?他说让我滚到五十里外我就滚到五十里外?拿我当傻子不是?
想到这一节,何谋全冷冷一笑,“刘主事,你家杨督师拿我当什么了?我这些兵要是放到五十外,我带他们来干什么?再者,晋地匪乱已经,本将又是新到晋阳,人生地不熟,万一要是遭了强人……”
刘汉年不屑一笑,摇头道:“将军多虑了,你进了晋阳城,自有杨督师保证你的安全;杨督师是朝廷命官,总管晋地军政,在晋阳!一切都得听杨督师的调遣,您说,是不是?”
“放肆!”陈长廷大怒,厉声一喝,“刘汉年,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刘汉年一番话说得难听至极,难怪陈长廷发怒。
何谋全淡淡一笑,招手示意陈长廷退下,“刘主事,本大人要是说不呢?”
“就凭你家主子杨和?或是杨和的主子周延益,就想安排了本差?”
刘汉年脸色一黑,当场噎住;瞥了何谋全一眼,心道此人仗着自己是天子信臣,当真是嚣张跋扈。
“我奉劝何将军,您是奉旨来晋州协理剿匪,又在西州做了几个月的协理,如今来了晋阳,难道忘了军中上下有序,令行禁止的道理?按汉律,刺史总督节制一州一切军政调配;杨督师身为晋州刺史,这么做本就在职权之中。退一步说,杨督师的做法自由其考虑和安排。您身为钦差,肩负重任,当以剿匪大局为重。
勿谓言之不预也!”
好家伙!这话换个说法就是赤裸裸的告诉何谋全,杨和是你领导!你们都得听他的!而且晋州所有的兵马包括朱茂贞原先的部下,都归他统一节制调配,你何谋全从西州带来的兵也不例外!
最后则是告诉何谋全,这儿是晋阳,不是西州!少拿你在西州的臭架子!咱家督师可不是高阶那么好说话!
以上压下,这刘汉年确实半点情面没给何谋全。
陈长廷、赵真定、洪相封几人听到这里大怒,拳头捏的嘎吱作响,韩貂寺也是面沉如水,十指成抓;有道是君辱臣死,如今小小的清吏司主事就敢给钦差脸色看,这也从侧面反映了皇权式微,江河日下。
你杨和是刺史不假,可咱们何将军是皇上在东宫时的老人,如今也是钦差大臣,明旨一封,兵部也有行文!见钦差如见皇帝,这条汉律你怎么不提?
陈、韩几人作为天子的信臣,妥妥的龙腿子,如何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