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哥,出事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出租屋沉闷燥热,刚接通那头传来急促呼喊声,彭飞只感觉一阵不好的预感袭来,沉声问道:“强子,别着急,出什么事了?”
曾强急忙把大概情况说清楚:“我在口岸外边接货,云姐刚出来就被邮办给摁了,人和货都被带走了,怎么办?”
听到这个消息,彭飞顿时如遭雷劈,连心脏都停跳了两拍,紧接着就听到用力摔电话的声音响起:“蛇口口岸那肯定是南山邮电局,你赶紧跟上,我马上过去!”
“初六,快跟我走!”彭飞冲着蹲在角落佝偻着身子正往蛇皮口袋里装货的余初六喊道。外面正在理货的几人都呆愣着面面相觑,大家似乎都明白发生了什么。
邮电局大门旁边,曾强蹲在马路牙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自行车被随意扔在身后草皮上。他从口岸一路狂奔,自行车链都蹬掉了好几次,但两个轮子哪能撵得上四个轮子?
只是那一身花衬衫喇叭裤的打扮,指缝里夹着香烟,再加上离子烫的一头红毛活脱脱一副社会闲散人员架势,惹得门岗里两个保安时不时投来谨慎防备的目光。
不多时就看见彭飞两人疯一般拼命蹬着自行车赶来,他赶紧扔下手里的烟头跑上前去。刺耳的刹车声停在面前,彭飞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儿了,气喘吁吁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今天邮办像是早就提前在外面等着一样,我转了两圈都没看见稽查的车,结果云姐前脚出站他们突然冒出来了。”曾强也是茫然摇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说道,“对了飞哥,跟云姐一起被抓的还有个男的,不是咱们的人。”
听到这话,身旁的余初六露出讶然的神情问道,“男的?是不是黄家盛安排的?”
彭飞闻言眉头紧蹙陷入沉默,他不清楚。这一趟本来是顾云云和陈河两个人背货,不过临出发之前黄家盛打电话回来说香港那边有个客户需要跑一趟急件到顺德,所以陈河把顾云云送上船就赶往深水埗了。
本来临时接货也是常有的情况,尤其这段时间黄家盛一直在香港联系客户,所以也没有在意。可现在人被抓了,而且还是腾隆电器的货!
“六子你跟我进去,曾强你在门口等着,如果那个男的出来一定给我拦住,别让他跑了!”彭飞把自行车提到路牙上,说完就带着余初六直奔马路对面。
电器配件还好办,交点儿罚款也就能拿回来了,但里面夹带的文件一定会被扣下,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尽量别被搜出来。不过彭飞很清楚自己的这个想法更像是一种无力可笑的奢望,邮办那帮人鼻子比狗都灵!
此时稽查处的检查室里气氛充满紧张凝重,隐隐透着火药味。许彦铭和顾云云坐在长凳上,蛇皮口袋、背包统统被倒出来仔细翻找了一遍,桌上摆着刚从零件堆里扒出用塑料袋裹好的十几封文件袋,还有他的合同。
望着满地乱七八糟的各种零件和私人物品,许彦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刚刚在车上他解释了无数次,但对方根本不听反而遭到严厉警告,许彦铭知道说什么也没用。
身边的女人急得声音都带着哭腔,从她不断央求中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女人是个水客,而自己被当做同伙给一起抓了。
许彦铭语气中带着怒意,质问道:“检查完了吗?我可以打电话了吧!”
“别着急,会让你打电话的,老实待着!”其中一个年轻的邮办不耐烦呵斥道,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精瘦男人风风火火走进来,开口便是嘶哑声音:“点样?”
许彦铭望着眼前的陌生男人,墨绿行政制服敞着怀,里面的纯白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透着水渍,削瘦的面颊有些凹陷,眼眶漆黑如墨染一般浓重,配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瞳孔透出几分惊悚与恐怖,叉着腰往那一站活脱脱恶鬼上身模样。
“楚局,一共搜出十七封文件和合同,其他都是些电器的铝质配件。”听到检查情况,男人抬手简单翻动桌上的文件,颔首瞥了一眼墙边两人,语气严肃道:“看来情况属实,按规定办吧,东西全都扣下,文件转邮包,通知他们老板过来接受处罚。”
“不能啊楚阎王...楚...楚队长!”话音刚落,眼看对方说完就要转身离开,许彦铭还没来得及开口,女人满脸通红大喊着扑上去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情急之下竟然直接喊出了人家的外号。
男人眉头一皱,猩红的眼眸里充满不悦,说完抬手用力想甩开,失败了,又试了一次,结果胳膊都没抬起来,楚江脸上有些惊讶,手劲这么大?然而女人的哭诉求饶并没有什么用,被呵斥道:“规矩就是规矩,邮政条例你们不清楚?明知故犯,把她拉开!”
楚江也毫不客气,旁边几人生拉硬拽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顾云云死死抠住的十根手指一个个掰下来,楚江没有在意胳膊上指甲划出的血丝刚准备离开,突然一道声音凌厉的再度阻止了他的脚步。
“站住!”许彦铭带着怒意喊道,站起身走到面前,“你是领导对吧,首先我和她并不认识,你们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就认定我是同伙,还强行把我带到这里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我是香港公民,香港立昌服饰有限公司深圳分公司的主管,我要求你们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现在就报警,同时保留控告你们的权力!”
听到对方带着地道港味的普通话,楚江打量了一下这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凌厉眼神停在后面两个邮办身上,如同刀尖抵在心口顿时呼吸一滞。
见到楚江神情严肃,一个老邮办赶紧走过去把情况解释清楚:“楚局长,关于他说的具体情况还需要进一步核实,不过我们在蛇口口岸抓人的时候,这两人确实是一起拿着货出来的,而且也从携带的行李里查出了违反规定的文件信函,所以才会带到局里进行核实。”
楚江脸色稍微好一些,邮电局只有稽查权和处罚权,并没有羁押的权利,所以当许彦铭说他们限制人身自由甚至要控告的话也是心头一紧,毕竟对方是香港人,真闹大了会很麻烦。
“听得明唔明?你可以联系公司过来处理或者现在离开,好了就这样,这些文件先送办公室。”楚江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眉毛微皱道,说完就转身快步离开。
他最近很忙,忙的焦头烂额,忙到吃饭都来不及,刚服下药仍旧抵挡不住胃部一阵阵抽搐疼痛,腰间的呼机都响个不停,下面十几家邮电所每天都在催促着转运,他已经连续两三个月没有睡一个整觉了。
许彦铭望着远去的背影还想说什么但生被憋了回去,气冲冲的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出号码,打了两遍许久无人接听,想来应该是叔叔不在办公室,便打了寻呼台:“喂,帮我call94257,许彦铭,速回电话,多call几遍,谢谢。”
电话响铃瞬间许彦铭闪电般接起,随后把事情经过告诉叔叔,陈志海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合同竟然被扣了,赶紧问清楚地方:“什么?!南山邮电局是吧,我现在过去!”
自己侄子被扣几天都无所谓,但拿不到合同明天就没办法报关接货,接不到原料耽误了出货那损失就大了。
挂断电话许彦铭这才松口气,虽然耽误了一些时间,但好在没出大问题。回过头发现女人还蹲在地上抹着眼泪,许彦铭见状暗自叹了口气,自己只是随手帮个忙没想到闹出这一通事情。
他其实对于这些以夹带文书为生的水客并没有反感,原本这个合同可能明天也是交给水客送过来。深圳和香港虽然只隔着一片海但因为分属地区不同规定很严格,所有寄送到香港的样品文件都要通过邮电局。但后来公司逐渐发现邮电局不仅越来越慢,甚至还经常出现包裹丢失的情况,要紧的急件根本等不了这么久,企业宁愿冒着丢失风险花钱给水客夹带出关就成为被迫且唯一的选择,毕竟做生意最怕的就是耽误时间。
地上的女人哭了一会儿似乎也冷静下来,用力抹把脸站起身走到电话前,消瘦蜡黄的脸上透着挣扎。而办公室里,彭飞看着桌上那一摞封好盖戳的邮政文件袋,脸色更加难看。
“罚款加上转邮包的费用一共3580蚊。”听到这个数字,彭飞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刀。还未等他掏钱余初六就忍不住了,眉眼横怒冲着正在开票的稽查喊道:“3000多!你们邮电局是穷疯了吗?”
嘭!
“喊乜嘢!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像你们这种违规夹带的水佬就应该全都进去好好教育,不想交罚款现在就走!”对方闻言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门外厉声道,手里的圆珠笔都砸飞了,说完端起茶杯朝两人投来厌恶的白眼走向茶水桶。
“叼你老母,穿个狗皮真以为天老大你老二了啊,忒!”彭飞一脸无奈的看着还在低声暗骂的余初六,这家伙脾气又臭又硬是该好好改改了,尤其遇见穿官衣的更是一点儿面子不给,以前干走私被抓都是直接扔进拘留所,那个罪是不好受的,几天出来人都能脱层皮。
“行了初六,文件别想了,这次麻烦肯定不小,先把那些样品带回去,别耽误时间。”彭飞眉头紧皱,低声斥道。
余初六撇撇嘴不说话,一双深凹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摇晃着腿悄悄凑近身后办公桌,两根手指闪电般夹走最上面的文件袋掖进裤子里盖好,下一秒稽查刚好转身回来。
彭飞从腰包里掏出钞票开始熟练地点钱,交完罚款拿完收据,余初六望着被抱走的文件脸上露出怏怏的可惜神情,走出办公室瞅瞅四下无人,赶紧把文件袋折两道塞进彭飞那一直没有拉上的腰包里,反正钱都交了,能拿回来一个是一个。
检查室里,长椅上顾云云如坐针毡,死死握在一起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泛起深紫色,嘴唇都快咬出血了。当房门推开,看到走进来的彭飞和余初六顿时脸色惨白,惊慌中带着一丝解脱,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撑了两下才踉跄站起身。
彭飞目光扫过,在许彦铭脸上短暂停留,将手里的收据递给邮办道:“我们已经交完罚款了,东西可以拿走了吧?”
话音刚落,余初六就拿起提包直接开始装零件,两个邮办看了一眼罚款单没有阻拦。等东西收拾好便冲顾云云招招手,三人径直离开,房间里只剩下许彦铭还端坐在长椅上,神色铁青。
“你怎么还不走?”两个邮办夹着帽子也准备离开,见他还坐在那问道。许彦铭没好气的瞅了两人一眼:“合同还在你们手里我怎么走?等我老板来处理吧。”
听到这话两人都愣了,真不是一伙的?
邮电局外,曾强看到几人出来赶紧跑过去,彭飞把提包和蛇皮口袋放在自行车后座系好跨上车,只剩下余初六站在一旁没有动弹,两人对视一眼,余初六脸上浮起明了的笑意。等三人离开后便找了个树根儿底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特美思点上,静静盯着对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