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县,安仁坊。
“镇魔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去,莫要围观!”
一处客栈外,身着黑色官衣,肩上纹着睚眦,腰配鎏金长刀的镇魔司捕快,正举着手中崭新的青铜令牌,站在门口,向着客栈外的人群呵斥。
好不容易才将人驱散。
但还是有不少好事者,在远处指指点点。
捕快无奈之余,转头看向客栈内的一片狼藉,也只能郁闷地吐槽一句晦气。
这是瞿掌柜的客栈。
作为一个负债累累,又经营不善的小商户,这家客栈往日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就连来吃饭的人都少。
但今天,却是热闹得很。
因为包括瞿掌柜本人在内,整个客栈里无论是店小二,还是后厨的掌勺,都被夜叉郎一勺烩了。
对于人们来说,这又是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对于镇魔司来说,这无疑是一次挑衅。
于是乎,今天一大早,校尉便是带着他们,将客栈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线索,连不良人都叫来了。
“金兄,搞出那么大阵仗,有没有什么头绪?”
万年县的县尉,穿着青色的官袍,站在客栈之中,一边捋着山羊胡,一边悠闲地四处张望。
对于他来说。
事落不到头上,自然是乐得清闲。
而在他身旁的镇魔司校尉,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幅样子了。
这个有着将军肚的中年人,正一手按着刀,一手负在身后。
不怒自威的四方国字大脸上,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刮过整个客栈,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面对站着不腰疼的同僚,闷闷地答了一句。
“没有。”
仅从客栈内留下的痕迹来看,这又是夜叉郎干的好事。
与往常一样,也没留下多少线索给他们。
只能期望大范围搜查能有所收获。
眼见要聊不下去的县尉,干脆换了个话题:“前两天你不是说,让我找个人,帮忙协调一下不良人的调动吗?”
“有人选了?”
“有,你要瞧一眼不?”
“不,这事不归我管了。”
“哈?”
县尉猛地转过头来,就见到原本就板着一张脸的校尉,此刻变得有些生无可恋,见他看来,还慢吞吞地补上一句。
“今儿一早,司丞就来说了,有个新人会接手案子,你们县衙派来协调的不良人,也归她调遣。”
“谁啊?”
“没见过,但听说很年轻,是监正推荐的人,看时间,估摸着也快到了。”
...
对于镇魔司来了一个新人这件事,镇魔司里的捕快们都有所耳闻。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作为一个朝廷新设立的衙门,才成立没多久的镇魔司,正是大量吸纳人才的时候,可让他们感到不满的是,这一次来的新人,没有资历也没有名气,年纪轻轻就直接成了伏魔使。
但这却是监正的安排。
他们再不满,也没有办法。
毕竟,作为镇魔司的主官,监正想要安排一些人进入镇魔司,还是很轻松的事情。
“这新来的到底是哪家的子弟,关系那么硬,能求到监正那儿去。”
守在客栈外的两名镇魔司捕快,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两人一胖一瘦,往门口一站,颇具喜感。
“谁管他哪家子弟,踏踏实实在衙门里混资历不行吗?非要来掺和案子,这不耽误事吗?想抢功也不能这么抢啊。”胖捕快对此怨念满满。
瘦捕快倒是看得开,嬉笑着揶揄:“这倒也不是坏事嘛,既然这个走后门的家伙想来抢功,那就让他来,反正这案子那么棘手,看他有什么本事破案。”
胖捕快嗤笑一声:“破案?哼,就里边那些尸体,就够那家伙吐好久了...”
正说着,一双靴子忽然闯入他的视野。
“干什么的?闲杂人等不许靠近...”胖捕快本能地开口说道。
然而对方却比他更快地打断了他的话语,并拿出了一面令牌。
“在下是新任伏魔使,白芷,奉命前来查看情况。”
闻言,胖捕快抬眼一瞧。
这位新任伏魔使比他们想的还要年轻,是个女子,皮肤白得有些夸张,在清晨的阳光下,有些晃眼,微蹙的剑眉,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几乎溢于言表。
但语气出乎意料的没有丝毫趾高气昂的意味。
当少女那双平静的眸子看来时,不知刚才的话,有没有被听去的胖捕快,颇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与同伴使了个眼色。
“告诉校尉,人来了。”
...
客栈内,对于线索的搜索,已经接近尾声。
仅剩下几名捕快,在检查遗漏。
新来的伏魔使就站在大门口,打量着屋内的情况,与旁人格格不入,青涩的面孔在一帮老油条之间,简直是鹤立鸡群,引来不少审视的目光。
“你来晚了。”
等得不耐烦的校尉迎了上去。
“抱歉,路上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家伙。”
瞧见了旁边的县尉,白芷默默地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她不想惹麻烦。
而且不良人的行事风评,向来都不咋地。
毫不知情的县尉,还乐呵呵地表示:“是什么可疑目标吗?告诉我特征,我现在就让手底下的不良人找去。”
“不用了。”
白芷摇摇头,转而看向一旁的校尉,正色道:“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和往常一样。”
说起这事的校尉,叹了口气:“客栈被清理得很干净,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那家伙越来越熟练了。”
“是吗?”
还没等校尉说完话,白芷就已经在这客栈里转悠了起来,仔细地打量着客栈各处。
对此,在场的捕快都颇为不屑。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走后门的家伙,在这儿装模作样罢了,就这乳臭未干的模样,还想查案?
“伏魔使,麻烦您往旁边站一站,别妨碍我检查血迹。”
一名正在检查血迹的捕快,见少女靠了过来,便是客气地行了一礼。
但他的话语却毫不客气地表达了自身对于少女的轻视。
一个小丫头,能看出什么?
别见到血,犯晕吐在这里才是他们担心的事。
然而,面对捕快夹枪带棒的客气话,少女连抬眼看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淡定地看着地上的血迹,语气平静的出奇,似乎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客栈大堂里的几处血迹,比起别的地方,都要新很多。”
“额?这有什么问题吗?那家伙杀人也不看时间吧?”
捕快听得有些纳闷。
却见这少女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厨房里残留的血迹,没有比这大堂里更新的,所以,在夜叉郎处理尸体后,这里还死了一个人。”
一句话说完,客栈里都安静了下来。
捕快们都惊讶地看着少女,对方的表现出乎他们的意料,连一直板着脸的校尉,也有些许动容,但还是闷声表示:“不错,但这还是没什么用。”
“不,这很有用。”
少女斩钉截铁的声音,让校尉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用?”
“后厨里的炉灶,到现在还热着,尸块在锅里没动过,这与之前夜叉郎刻意摆放好尸体,挑衅意味十足的举动,有很大的出入,意味着这一次,他并没有真正处理好现场。”
在看过了现场之后,白芷侃侃而谈了起来。
“有人打扰了夜叉郎处理现场。”
“死的是那个打扰的人?”
“不,我觉得是夜叉郎,因为如果是他杀了对方,那后厨会多一具尸体。”
白芷平静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有人在夜叉郎处理尸体时来到了客栈,并且很可能在与夜叉郎进行了一番交流后,杀了夜叉郎,然后带走了他的尸体。”
“比起夜叉郎而言,这个后来者要更加危险。”
“他是奔着夜叉郎来的,目标相当明确,而且是那个真正做到没有在现场留下丝毫痕迹的人。”
听着少女冷静的分析,校尉默默地收起了方才的不满与轻视:“从这描述来看,就夜叉郎被杀这一段,很像是城北的几起失踪案,那边的受害者也几乎都是如此,在一番争斗后不知所踪,而元凶也没留下丝毫线索。”
说完这番话,校尉才发觉,少女正出神地看着地上的血迹。
“有新发现?”他问道。
回过神来的白芷,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我在想,他为什么要带走尸体?”
...
炁。
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叶诚坐在无人的书房里,看着指尖涌起的那一抹聚散不定的淡蓝色炁团。
刚穿越的时候,他也以为,这是一个类似古代的异世,直到有一次在南边遭水灾的时候,有个剑客忽然御剑飞起,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原来,这个世界,是有修行者这种玩意的。
实际上,衙门里也有不少修行人。
但大多都是有官阶在身的人,比如县尉。
据说,这是一种仰仗王朝气运的修行方法,而官阶与功名则是获取这一气运的关键,哪怕是没有丝毫天赋的人,只要中了举,也能步入修行者之列。
以至于如今对于修行人的境界划分,也变成了类似于官阶的一至九品。
除此之外,也有许多江湖门派,以及云游侠客。
各种修行法门五花八门。
朝廷为了管理这些家伙,可费了大劲,尤其是对于那些越来越猖狂的邪修,寻常的不良人已经很难起到什么作用,毕竟除了县尉自个,其他人都不过是白身。
只有少数收编的寻常散修与老兵有些修为,剩下的不过都是会些拳脚的凡夫俗子。
抓些寻常匪盗还行,碰上修炼有成的邪修就不顶用了。
于是,才有了镇魔司。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算是一个邪修。
在所了解过的各种修行法门里,他所修习的功法也能称得上是歪门邪道。
散去手中炁团,叶诚闭上双眼,将心神沉入了灵台。
此是神魂之所在。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是一片如镜面般的平静汪洋,环绕着一处渺小的荒岛,上边荒草丛生,仅有一棵半人高的枯树伫立在中央,六条盘根错节的根须蔓延至整个岛屿。
在岛屿之外,还屹立着三座庙宇,其中分别供奉着三尊面目狰狞的恶鬼。
这便是他的灵台,亦是此功法的神妙之处。
叶诚低下头,看着脚边已经被枯树根须缠绕的尸体。
夜叉郎的尸体就在这里。
这些灵台里的事物,都是他自身某种意象的显化。
枯树本身代表着修为。
其下的六条根须,便是六根。
只要能让其中随意一根,吸收到足够的养分,便能增进修为,甚至是演化出相应的神通。
至于,周围三座庙宇里的三尊恶鬼,则是三尸。
这是前不久,在功法进展到第二层的时候,才出现的变化。
还没发现有什么用处。
当初传这功法给他的老头也没细讲,就说什么灵台之景因人而异,各有各的玄妙,但都殊途同归,最终都是在追求一个破茧成蝶,羽化成仙。
但叶诚严重怀疑,这老头是个纯忽悠。
毕竟,作为一个修行人。
灵台是关键中的关键。
心性更是一切的基础,正道的修行人讲究的是六根清净,斩去三尸。
可这修炼法门,却偏偏反着来。
需要污六根,养三尸。
属于是歪门邪道中的歪门邪道。
看着枯树又长高了几寸,叶诚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从灵台里退了出来。
夜叉郎这家伙造了那么多杀孽,可都是欺软怕硬,专挑凡人下手,哪怕是个邪修,也没强到哪里去,以至于作为养分的效果平平,没让他增长多少修为,反倒是演化出了一个神通。
身根·青面獠。
能拘魂锁魄,对于他而言,倒是可有可无。
作为一个不良人,平日里处理一些小偷小摸就是极限了,游魂野鬼啥的,轮不到他上,就连夜叉郎这货,都是他偷摸找时间干掉的。
回到书房,叶诚百无聊赖地望着外边的日晷。
查个夜叉郎用那么长时间么?
他记得自个没留下什么痕迹,哪怕是镇魔司也应该不会注意到才对。
不良人这份工作,他可还挺喜欢。
既能满足生活所需,也能充实爱好,更能兼顾修行,这么好的工作可不容易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