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30年的那个傍晚,夕阳把城市天际线染成一片熔金。林益忠站在公寓窗前,手里攥着一枚不知从何而来的青铜碎片,那东西在他掌心发烫,像是活物。下一秒,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他,耳边是尖锐的蜂鸣,身体仿佛被投入滚筒洗衣机,天旋地转。等他猛地睁开眼,刺鼻的煤烟味和街边小贩的吆喝声灌进鼻腔——眼前是1994年的街景,斑驳的墙面刷着“计划生育好”的标语,自行车流在马路上汇成河,空气中浮动着廉价香水和烤红薯的混合气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再是那双常年敲键盘、指节有些僵硬的手,而是年轻了至少三十岁的模样。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身份证,上面的日期赫然是1994年3月。他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三十六年前。
林益忠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记得,这个时候,戴国远应该就在附近的印刷厂当学徒。那是他母亲口中的“国远哥”,一个在他童年记忆里模糊却重要的身影,后来却在一场意外中早早离世,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母亲总说,如果当年国远哥能抓住那个创业机会,人生或许会不一样。
而现在,他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林益忠找到了那家散发着油墨味的印刷厂。车间里机器轰鸣,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正弯腰调试机器,额角沁着汗珠,侧脸线条硬朗。正是二十五岁的戴国远,比林益忠记忆中年轻太多,眼神里还带着未被生活磨平的锐气。
“国远哥?”林益忠试探着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戴国远直起身,疑惑地看向他:“你是?”
“我叫林益忠,”他迅速编了个借口,“我是从外地来的,听人说你是个踏实肯干的人,想……想跟你交个朋友。”他知道这理由蹩脚,但眼下顾不得许多。
戴国远愣了一下,随即憨厚地笑了:“交朋友好啊,我戴国远没别的,就是讲义气。”他擦了擦手,递过来一支廉价香烟,“来一根?”
林益忠摆摆手:“我不抽。国远哥,我来找你,其实是有事想跟你商量。”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在跟吴秀玉谈恋爱?”
戴国远的脸“腾”地红了,眼神有些闪躲:“你……你怎么知道?”吴秀玉是附近纺织厂的女工,长得清秀,性格温柔,两人正爱得难舍难分,只是苦于家境普通,婚事一直没敢提。
“我不仅知道,”林益忠目光灼灼,“我还知道,你该娶她。而且,要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戴国远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益忠兄弟,你开玩笑呢?我这工资……拿什么办婚礼?”
“钱的事你别愁,”林益忠从随身的包里(他穿越时唯一带过来的、款式老旧的帆布包)掏出一叠现金,那是他用未来的知识在黑市上倒腾了点紧俏货换来的,“这里有五千块,在眼下足够办一场体面的婚礼了。你听我说,秀玉是个好姑娘,娶了她,是你的福气。而且,婚礼不仅仅是仪式,更是给你们自己,给所有看不起你们的人一个交代。”
他看着戴国远犹豫的眼神,继续加码:“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一无所有,给不了她幸福?但男人的担当,不是等什么都有了才去做,而是在能做的时候,就扛起责任。办了这场婚礼,你会不一样的,相信我。”
戴国远盯着那叠钱,又看看林益忠真诚的眼睛,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他想起秀玉每次见他时羞涩的笑,想起她偷偷塞给他的热乎馒头,一股勇气猛地涌了上来:“好!益忠兄弟,我信你!”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益忠忙前忙后。他帮着戴国远布置新房——其实就是印刷厂分配的一间十平米的小平房,他买了红纸剪窗花,买了廉价却鲜艳的被褥,还托人弄到了当时最流行的“蝴蝶牌”缝纫机当彩礼。他又去说服吴秀玉的父母,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那五千块钱的“诚意”,总算让老两口点了头。
婚礼定在1994年5月1日,劳动节。那天阳光格外好,林益忠找了辆三轮摩托,车头扎满了红绸子,载着穿着红棉袄、脸蛋红扑扑的吴秀玉,后面跟着一群骑着自行车、敲着脸盆起哄的工友。新房里挤满了人,桌上摆着红烧肉、炒鸡蛋,还有林益忠特意让人烤的兔肉——他记得母亲说过,秀玉最爱吃兔肉,可结婚时没舍得买。
“来,国远,秀玉,喝交杯酒!”林益忠举着搪瓷杯,嗓门最大。
戴国远看着身边娇羞的新娘,眼眶有些湿润。他端起杯子,和吴秀玉手臂交缠,一饮而尽。那一刻,林益忠看到他眼神里的光,那是对未来的憧憬,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婚礼过后,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戴国远依旧在印刷厂上班,但劲头更足了,下班后还跟着林益忠琢磨着做点小生意。林益忠则利用对未来的了解,指点他倒腾些服装、小家电,虽然辛苦,但日子渐渐有了起色。
时间一晃到了1994年11月20日。那天林益忠正在帮戴国远看摊位,突然一个工友气喘吁吁地跑来:“益忠!国远哥让你赶紧去医院!秀玉嫂子要生了!”
林益忠心里一紧,扔下东西就往医院跑。产房外,戴国远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搓着手。“益忠,你说……会不会有事?”他声音都在抖。
“没事没事,秀玉身体好,肯定顺顺利利的。”林益忠拍着他的肩膀,自己心里也捏着把汗。
不知过了多久,产房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紧张的空气。护士抱着一个襁褓出来,笑着说:“恭喜啊,戴师傅,是个大胖小子,七斤重!”
戴国远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看着那皱巴巴的小脸,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林益忠凑过去,看着那个小生命,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这就是戴源源,未来那个在他记忆中有些模糊的表哥,现在却真实地躺在他面前,带着奶香,睡得正香。
“国远哥,”林益忠轻声说,“这孩子,叫源源吧,戴源源。源源不断的源,寓意好。”
戴国远抬起头,眼里含着泪,用力点头:“好!就叫源源!益忠,你就是他干爹!”
日子在柴米油盐中流淌,戴国远的生意越做越大,从摆摊到租门面,再到后来开了个小批发部,家里的生活彻底改善了。源源也一天天长大,粉雕玉琢,特别招人喜欢。他会说话后,最先叫的不是“爸爸”“妈妈”,而是“益忠叔”,逗得林益忠哈哈大笑。
一年后,林益忠认识了在纺织厂当会计的宋洪。宋洪是个温柔贤惠的姑娘,林益忠觉得她踏实可靠,便撮合她和自己一个老实巴交的朋友在一起。不久后,宋洪生下一个女儿,林益忠给她取名叫林芳,希望她像花朵一样芬芳美丽。
戴源源六岁那年,是2000年的11月。林益忠带着五岁的林芳来戴家做客。两个孩子第一次见面,都有些害羞。源源躲在戴国远身后,偷偷看那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红棉袄的小姑娘。林芳则拽着妈妈的衣角,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小哥哥。
“源源,快叫林芳妹妹。”吴秀玉推了推儿子。
源源扭捏了半天,才小声喊了句:“林芳妹妹。”
林芳也跟着喊:“源源哥哥。”
两个孩子的手,在大人的笑声中,轻轻握在了一起。林益忠看着他们,心里想,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
从那以后,两个孩子成了玩伴。他们一起上幼儿园,一起上小学。源源性格外向,像戴国远,胆子大,爱调皮捣蛋;林芳则文静些,像宋洪,心思细腻,成绩也好。但奇怪的是,林芳总能管得住源源,只要她一皱眉,源源就乖乖听话。
小学毕业,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初中;初中毕业,又一起进了重点高中。青春期的荷尔蒙悄悄萌发,两人的关系也从单纯的兄妹情,慢慢变得有些不一样。源源会偷偷给林芳带她爱吃的零食,林芳会在源源打球后递上毛巾和水。他们一起在晚自习后走回家,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偶尔肩膀碰到一起,都会像触电一样赶紧分开,然后偷偷红了脸。
戴国远和吴秀玉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林益忠更是了然,他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就像看着自己亲手栽种的树苗,终于要开花结果了。
2016年,两人一起考上了省城的大学,虽然不是同一所,但距离不远。大学生活丰富多彩,他们有了各自的朋友圈,但每个周末,源源都会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去看林芳。他们一起逛校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在小吃街吃到撑。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傍晚,源源在林芳宿舍楼下,鼓足勇气,向她表白了。
林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他,眼里有星光闪烁。良久,她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绽开了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2018年,两人大学毕业两年后。此时的戴源源已经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林芳则成了一名小学老师。他们的婚礼,比戴国远和吴秀玉当年那场要盛大得多,在酒店举行,鲜花、气球、彩带,还有亲友们的祝福。
林益忠作为证婚人,站在台上,看着眼前这对璧人。源源穿着笔挺的西装,林芳穿着洁白的婚纱,他们的眼神交汇,充满了爱意和对未来的憧憬。这场景,和二十四年前那场简陋却温馨的婚礼重叠在一起,让林益忠眼眶有些发热。
“源源,林芳,”他拿起话筒,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看着你们走到一起,我真的很高兴。你们的父母,为你们付出了很多,你们要懂得感恩,互相珍惜。生活有甜有苦,但只要两个人心在一起,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祝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台下掌声雷动。戴国远和吴秀玉坐在第一排,脸上笑出了褶子,眼里却闪着泪光。
婚后的生活甜蜜而充实。一年后,2019年,林芳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戴乐紫,希望她快乐如紫色的霞光,绚烂多彩。戴源源抱着女儿,激动得手足无措,戴国远和吴秀玉则升级做了爷爷奶奶,整天笑得合不拢嘴。
林益忠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生命,心里感慨万千。他在这个时代已经生活了二十多年,从一个穿越者,变成了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他看着戴国远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了稳重的中年男人,看着源源从一个婴儿长成了顶天立地的青年,看着这个家越来越兴旺。
时间又过了三年,2022年农历三月初一。这天,林芳又要生产了。有了上次的经验,戴源源沉稳了许多,但在产房外等待时,还是忍不住来回踱步。林益忠拍着他的肩膀:“放心吧,没事的。”
这次,林芳生下了一个男孩,七斤八两,虎头虎脑的。戴源源看着儿子,高兴得直搓手:“益忠叔,你给取个名吧!”
林益忠想了想,说:“叫戴乐通吧。乐,是快乐;通,是通达。希望他一生快乐,事事通达。”
“好!就叫乐通!”
戴乐通的到来,让这个家庭更加热闹了。他从小就活泼好动,精力旺盛,像极了小时候的戴源源。而姐姐乐紫则像林芳,安静懂事,常常帮着妈妈照顾弟弟。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2028年。戴乐通六岁了,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他背着崭新的书包,穿着校服,一脸兴奋地走进了校门。林益忠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突然觉得,自己在这里的使命,似乎已经完成了。
这些年,他看着戴家一步步走向幸福,看着自己一手“策划”的人生轨迹,按照他期望的样子发展着。他想念2030年的家人,想念那个高楼林立、科技发达的时代。
就在戴乐通上小学的第二年,2029年的一个夜晚,林益忠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眩晕感。那枚青铜碎片再次发烫,白光闪过,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2030年的公寓里。
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只是桌上的灰尘厚了些。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熟悉的夜景,恍如隔世。
几天后,林益忠接到了一个家教的兼职。当他来到雇主家时,开门的竟然是戴国远!此时的戴国远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中年人,鬓角有了白发,但精神很好。
“益忠?!”戴国远看到他,惊讶得合不拢嘴,“你……你怎么回来了?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林益忠笑了笑,编了个去国外闯荡的借口。戴国远感慨万千,拉着他说了好多话,说源源现在事业有成,说乐紫和乐通都很懂事。
这时,一个小男孩跑了过来,正是八岁的戴乐通。他好奇地看着林益忠:“爸爸,这是谁呀?”
“这是林益忠叔叔,快叫叔叔。”
“益忠叔叔好。”乐通很有礼貌地打招呼,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就这样,林益忠成了戴乐通的家教。他教他数学,教他英语,也给他讲那些年他“在国外”的故事。乐通很聪明,也很调皮,常常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让林益忠哭笑不得。
在一次送乐通去兴趣班的路上,林益忠遇到了一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扎着两个小辫子,眼睛像黑葡萄一样亮。乐通眼睛一亮,跑过去喊:“雪舞!”
小女孩也笑着回应:“乐通!”
林益忠问:“乐通,这是你的同学?”
“嗯!她叫陆雪舞,跟我一个班的,还是我的同桌呢!”乐通骄傲地说。
陆雪舞也很大方地跟林益忠打招呼:“叔叔好。”
看着眼前这两个叽叽喳喳的孩子,林益忠心里一动。陆雪舞,这个名字,似乎在他模糊的记忆深处听过。他笑了笑,摸了摸乐通的头:“好好跟雪舞同学相处。”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益忠在2030年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他偶尔会想起1994年的那个春天,想起戴国远和吴秀玉的婚礼,想起源源和林芳的成长,想起乐紫和乐通的出生。那些人和事,就像一场漫长而真实的梦,刻在他的心里。
而戴乐通和陆雪舞,就像当年的源源和林芳一样,从小学到中学,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一起分享秘密。青春期的懵懂情愫,也在他们之间悄悄滋生。
时间来到2049年。戴乐通已经大学毕业三年,成了一名优秀的工程师。他穿着合身的西装,站在陆雪舞面前,手里拿着一束鲜红的玫瑰。
“雪舞,”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从小学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已经二十一年了。这二十一年,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想,我不能再等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陆雪舞看着他,眼里含着泪,却笑着点了点头:“我愿意。”
婚礼上,林益忠坐在宾客席上,看着这对新人。戴国远和吴秀玉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第一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源源和林芳也人到中年,看着儿子成家,眼里满是欣慰。
林益忠端起酒杯,遥遥向新人致意。他知道,自己当年穿越回去,不仅仅是改变了戴国远的人生,更是种下了一颗幸福的种子,如今,这颗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
他不知道那枚青铜碎片是否还会带他穿越,但此刻,他坐在2049年的婚礼现场,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心里充满了平静和满足。那些跨越了时空的情感,那些交织在一起的命运,最终都汇成了最美好的结局。而他,林益忠,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和参与者,将永远铭记这段跨越了三十六年的奇妙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