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十年（下）

舒琢琢加快脚步，院外的石滚处早已不见唐誉秋的身影。

“不会吧！”舒琢琢拖着碍事的轮椅，紧赶慢赶也没赶上。

她丢下轮椅，来到护士站台前边说边比划：“你好，请问刚刚那个后背出血的病人去哪儿了？”

“三楼，手术室。”

“谢谢。”

舒琢琢抵达手术室外时，与急匆匆赶来的邱棠阿姨撞了个正着。

邱棠阿姨是唐誉秋的母亲，在唐誉秋六岁时因夫妻感情不和，离异。她带着弟弟唐誉秋来到云中城定居，成了舒琢琢的对门邻居。

“琢琢。”邱棠阿姨抓住她的手，攥得很紧，还有些颤抖。

舒琢琢反手回握，轻拍安慰：“别担心，会好的。”

邱棠阿姨点点头，呢喃着：“傻孩子，傻孩子……”

舒琢琢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真正让邱棠阿姨安心的是她人在这里。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邱棠阿姨看向她的眼里满是祈求，“琢琢，阿姨……”

“没关系的，您想说什么就说吧。”她没有理由拒绝，也不会拒绝。

“琢琢，只有你能帮阿姨了。救救小秋吧。他一向最听你的话，你劝劝他……”

邱棠阿姨也是病急乱投医，她不是医生治不了棠唐誉秋的病，能做的只有等待和说一些看似抚慰人心的空话。

“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劝劝他。”至于救人，她或许可以从别的角度出发。比如，送唐誉秋平安出去。

手术室大门打开，顶上的绿灯却未熄灭。

“谁是唐誉秋家属？”

“我是。”邱棠阿姨起身，接过医生递来的单子。随后，整个人失了力气，跌靠在她怀里。

幸得舒琢琢眼尖，一眼瞥见上面的关键信息：

病重（危）通知书

姓名：唐誉秋

年龄：28

她指着年龄的位置，说：“这个年龄不对吧？”唐誉秋也就比她小的一两个月，怎么会是28呢？

“是不是弄错了？”她又问道。

“……”医生缄默不语。不是被戳破谎言的窘迫，是不愿搭理的漠视。

“应该是18才……”话到一半，舒琢琢才反应过来，时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化。

原来，再次相见已是十年之后。

而单子下的日期又一次提醒了她。

意外的是，世界好像被她问住。所有的人事物静止不动，钟表停摆的过渡声响彻云霄。

所有的一切都在化作颗粒消散，她的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舒琢琢丢下邱棠阿姨，飞奔进手术室，找到唐誉秋。

绿色的手术床上，唐誉秋像极了童话里的公主，沉睡不醒。

视线模糊，泪水自脸颊落下。

舒琢琢抬手擦拭，与此同时一只略有些粗糙的手先她一步，抹去泪痕。

意识到是唐誉秋后，泪水更汹涌澎湃起来，喉咙梗咽发疼。

明明心里平静无波，甚至还在遐想。身体却不受控的做出不属于她的反应，看来是梦境副作用又犯了。

“琢琢，如果你是因为我才被困在这里的，你会讨厌我吧。”

唐誉秋说的没头没尾的话，她也跟着没头没尾的答。

“不会。世上没那么多如果，就算有我会带你一起出去的。”

“如果你不知道我受伤，是不是就不会担心了。”

“废话。”

“如果我告诉你，我知道怎么出去，你会相信我吗？”

“当然。前提是等你找到再说。”

“琢琢，我现在是大人了，我可以抱抱你吗？”

“当……然。”

这有什么关联吗？

舒琢琢压下心中的非议，俯身贴近。

耳边的呼吸声时断时续，湿热的气息打在肩头有些瘙痒，落在后背上的胳膊有着蜻蜓点水之势。

唐誉秋扭扭捏捏的模样，让她顿觉气氛旖旎，整个人变得僵硬起来。

“好了吗？”她忍不住催促道。

“嗯。”唐誉秋收了双手。

起身间，绿色的床铺褪变成白色，布满仪器的手术室融成原木风VIP病房。

“那个……你后背的伤好些了吗？”

唐誉秋闻言顿住，三秒后开口道：“好了。”

舒琢琢虽然心底存疑，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和唐誉秋之间好似多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将他们分隔在两岸。

她退居身后的布椅上，视线停留在病床侧栏螺丝处。唐誉秋目光紧随，扰乱了她的心绪。

邱棠阿姨出现时，窗外烈阳高照，屋内更是炽热通明。

“琢琢，没吃饭吧？”外婆跟在邱棠阿姨身后，提着两个保温桶，“外婆带了你们最爱吃的菜。”

邱棠阿姨帮着张罗，嘴里还不忘答谢：“琢琢，辛苦你照顾我们小秋了。你想吃什么都告诉阿姨，阿姨给你买。”

舒琢琢哪好意思真要，意思意思道：“好啊好啊。”

“小秋啊，你这伤要好好养啊。”外婆拨开唐誉秋刘海，露出舒琢琢不曾发现的白纱布，“伤筋动骨一百天，下次开车小心点，别让你妈妈担心。”

唐誉秋点头回应，没做解释。先前粘在她身上的目光在外婆开口时挪开，这下更是刻意避开。

舒琢琢不再看他，闷头干饭。

然而，关心完唐誉秋的外婆，转而朝她叹息：“琢琢，你什么时候才能像小秋一样考个大学，找个好工作，外婆也就没什么挂念了。”

“琢琢，今年都上高三了是吧？”邱棠阿姨问她，但不等她回答继而说道，“也就一年的事，快得很。”

“是啊，快得很。等孩子们长大了，我也就越来越老喽。”外婆一阵感慨，落到舒琢琢耳里只觉梦境奇幻。

她本以为他们是十年后的相逢，没想到只有自己活在十年前。

临近黄昏时，外婆收了东西准备离开，“琢琢，你是在这玩会儿，还是和我先回去？”

“……”舒琢琢没说话，一跃而起，跟在外婆后面，道了别。

她们走到电梯口时，迎面撞见前来探望的老班徐力。

舒琢琢礼貌问候：“老师好。”

老徐多年过去，威严不减。

舒琢琢有些害怕地躲在外婆身后。

老徐瞬时褪下严厉的面容，眉眼含笑：“我来看看小唐，奶奶您这是准备回去了？”

外婆笑着说：“明天周一，我来接这丫头回去。”

此话一出，楼道里所有人都看向她。

老徐立刻语重心长道：“明年就要高考了，加油搞啊！”

舒琢琢连连道：“嗯嗯。”

一阵寒暄过后，她跟着外婆进入电梯。直到出了医院，才问道：“外婆，我明天真的要去学校吗？有没有可能我也28岁了，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外婆眉头一皱，说：“傻丫头，说什么胡话！哪有姑娘家家催自己老的。”

舒琢琢笑而不答，回家后一眼瞪到次日天亮。

外婆的叫醒服务如约而至，一通操作下来，她不得不背起小书包赶往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