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三个月的时间眨眼就过。
郭富贵刚来秦家村时是收麦时节，现在一转眼间玉米都快成熟了。
“郭师傅，我打听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个？”
牛二来到公社后厨，跟郭富贵卖起了关子。
郭富贵抬起头，手上菜刀依然切着萝卜丝不停歇，笑道：“那先说坏消息吧。”
牛二苦着脸道：“坏消息就是秦家村要搞炼钢炉，轧钢厂那边说咱们在秦家村的工作还要无限期延长。”
农村生活枯燥乏味，他们一行人三个月下来，早就受不了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了，如今人人都想回四九城。
郭富贵点头道：“还有好消息呢？”
牛二有些羡慕的道：“好消息只跟郭师傅您有关，秦家村合作社不是改名成秦家村人民公社了么，我打听到他们要办大食堂，说是吃饭不要钱，我们也能吃，我们这些人有了吃饭的地儿，郭师傅您应该就能回四九城了。”
“这算什么好消息，我挺喜欢农村的。”郭富贵笑道。
“郭师傅您果然是能吃苦的好同志，有觉悟！”
牛二贫了一句，飘然离去，他也是闲的无聊，每天照常找郭富贵聊几句罢了。
郭富贵将中午饭需要的菜切好，看饭点还不到，洗手走出了厨房。
这处院子门口的牌子已经变成了秦家村人民公社，不时有公社干部进出，一副忙碌的模样。
之前的食堂又多摆了一些桌椅，显得有些拥挤，连院内也放了一些桌子。
两名轧钢厂宣传科的人正在往食堂的墙上写大字。
郭富贵走上前想看个究竟。
“呦！郭师傅好！今儿晌午吃什么菜？”一名宣传干事笑着打招呼。
“还能吃什么，素菜萝卜白菜，荤菜炒鸡蛋。”郭富贵笑道：“你俩这是在写啥？”
那干事笑道:“新宣传标语，‘吃饭不花钱，努力搞生产’！”
“要是咱们工人在城里也能吃饭不花钱就好了。”另一名干事感慨道。
“你想啥美事呢？农民兄弟现在连自留地都没有了，给集体干活，当然要包吃喽。要是轧钢厂管你饭，但是每个月只给你发十块八块工资，你愿意吗？”
“那可不成，我宁可花钱吃饭。”
郭富贵跟两人聊了几句，笑道：“你俩忙吧，我去遛弯儿，一会饭点我再回来做饭，咱们回见！”
“郭师傅回见！”
郭富贵出了公社大院，不远处一群人正围在一起，郭富贵忍不住上前看热闹。
“不能毁苗！这些玉米再过半个月就熟了，现在毁了多可惜。”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张开手臂拦在众人面前。
郭富贵认得他，是秦家村的一名长辈，今年70多了。
秦狗娃叹息一声低下头，周为民为民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说：“秦老伯，这是炼钢厂的专家来看过的，咱们村的炉子建在这片地最合适，隔壁公社的炉子都开火了，咱们还没开始建，已经远远落后了呀。”
“我不管！”秦老伯态度依然强硬：“才刚吃了两年饱饭，你们就忘了饿肚子的滋味了么？”
他指向身后绿油油的玉米苗大声道：“谁敢毁这些玉米，就从老头子的身上碾过去吧。”
周为民耐心已经消耗殆尽，冲两名非秦家村的年轻干部使了个眼色。
两名年轻人上前架起秦老板就往一边抬，秦老伯挣脱不开，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道：“你们浪费粮食会遭报应的.....”
周为民脸色一变，训斥道：“喊什么！这是在搞封建迷信。”
秦狗娃赶紧道：“我去劝劝。”
他刚来到秦老伯身边，秦老伯就破口大骂：“狗娃你个兔崽子给我滚，连粮食都护不住当的什么狗屁官儿！”
秦狗娃吃了个瘪也不敢还嘴，毕竟是自家长辈，只能站在一边低着头不敢上前。
那边十几个壮劳力已经准备就绪，拿着工具开始将快成熟的玉米连根掘起，秦老伯哭了一阵，见事情已成定局，渐渐止住了哭声，背过身子靠着一棵杨树干坐下，通红的老眼不敢再看向玉米地。
但见秦老伯掏出烟袋，颤抖着双手从烟杆上挂着的小袋子里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一毫烟丝。
郭富贵看的于心不忍，走上前去，从兜里掏出一盒大前门打开封口，掏出一根烟递了过去，这是前几天给隔壁村一户人做席面主家送到，郭富贵虽然不抽烟就一直装在兜里。
秦老伯瞅了郭富贵一眼，接过香烟含在嘴里，拿出自来火点上，吞吐几口后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他眼睛看向远处轻声道：“你知道我们村的祖坟为什么在那吗？”
郭富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是一处光秃秃的小山包，上面连树都没有，稀稀拉拉的长着一些杂草，按照风水学的说法，这处山应该属于风水极差的那种，没想到竟是秦家村的祖坟。
“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祖祖辈辈都在饿肚子，我家的先祖把坟安在那里就是不想占一丝一毫的田地。”秦老伯语气平淡的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那里能一眼看到整个秦家村，我们的祖先死后也想看着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子子孙孙能天天吃饱肚子。”
秦老伯一支烟抽完，步履蹒跚的离去。
郭富贵正要离开，却听那边传来周为民的声音。
“什么？不行！”
秦狗娃一脸无奈，根据他的经验今年玉米一亩地能打三百斤就不错了，他知道这次还得像上次一样，所以照几个月前小麦的数量报个五百，哪曾想周为民竟然又不满意。
“那周为民你说多少合适？”秦狗娃有些摸不准。
周为民白了他一眼道：“咱们公社生产方面是你管的，你现在问我？”
秦狗娃心说别的公社都是社长管生产，他们这里反而颠倒过来了，我要说五百斤你又不乐意，还非得让我说。
周为民抽了口烟：“你知道我打听的隔壁赵二瘸子他们是多少吗？四千！”
“什么？”秦狗娃也被这个数惊到了。
“他们怎么敢......”
“现在人人都在争先进，我们怎么能落后于别人呢？胆子再大一些！”
秦狗娃无力的回道：“那就依你，我们压赵二瘸子一千！”
“就这么着吧！我马上往上面报，说不定还会有记者来咱们这采访，老秦你准备下。”
郭富贵听着他们这段魔幻的对话，忍不住咋舌。
虽然他没种过地，但是这三个月跟秦狗剩住一院儿，对于各种粮食能产多少斤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一年到头，一亩地的小麦和玉米加起来，能产三四百斤那都是得益于风调雨顺，要是能产五百斤，那村里就会载歌载舞庆祝个三天三夜。
“这地方最近怎么越来越邪乎，还是想办法早点回轧钢厂算了。”郭富贵喃喃自语。
红星轧钢厂。
食堂小包厢内，高朋满座。
十几个穿中山装的人围桌而坐，桌上摆着美味佳肴，众人不停的推杯换盏。
在场的有轧钢厂的杨胜利、李怀德，余下的都是肉联厂和粮食局等一些物资供应部门的干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胜利笑道：“各位同志今儿也在我们轧钢厂看过了，如今钢铁元帅升帐，我们轧钢厂首当其冲，工人们是战斗在第一线的，物资方面有些吃紧呀。”
在座的都是人精，知道杨厂长说的物资吃紧是指计划外物资，毕竟现在钢铁行业是重中之重，正常计划内的物资供应还是要优先保证的。
众人半晌没说话，似是都在思虑，肉联厂的张厂长拨弄着盘子里的土豆丝突然道：“我记得前几个月来这边吃的饭菜比今儿的可好吃的多呀，怎么着？老杨你们轧钢厂换厨子了？”
“对呀！我今儿尝第一口就感觉味儿不对。”
其他人纷纷附和，他们可都是轧钢厂的常客，这几年轧钢厂的招待餐可是在四九城各单位里排第一的。
要说以前大家吃小灶，跟大灶的区别就是肉多一些，不过这几年下来，尤其是吃了轧钢厂的招待餐后，很多人的口味都被养刁了。
杨胜利摇头道：“没有的事，我们厂的招待餐一向都是何雨柱在做。”
“不对吧？我记得之前吃过一次，李副厂长说厨子是姓郭，是不是呀李副厂长？”提出质疑的是粮食局的干部，他看向李怀德。
李怀德本不想说话，见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只能笑道：“那位郭师傅出长差了。”
“原来是这样。”众人点头，心知这里肯定有猫腻，一个厂食堂的厨子，出差？
众人今儿因为菜不合口味，只吃了个半饱，酒倒是喝了不少，弄得有些不上不下。
肉联厂的张厂长借着酒劲道：“老杨啊，按道理说你要的计划外物资我应该给你，可是这四九城大大小小的单位那是多如牛毛呀，你们红星轧钢厂的情况都算好的了。”
有人起了头，其他人也纷纷开口。
“对呀，纺织厂那边每月配额比红星轧钢厂还少三成呢。”
“没错，各兄弟单位都不容易。”
这次精心准备的饭局最终不欢而散，将客人送走后，杨胜利脸黑如墨，他都这么放低姿态了，这些人竟然还不给他面子，要知道他可是比刚刚那桌上所有人都高一级的。
“李副厂长，食堂是由你分管的，今儿这是怎么回事？”客人一走杨胜利就将气撒到李怀德身上。
李怀德心说要不是你小心眼把郭富贵调到乡下去，能有今儿这事？
不过李怀德肯定不能这样说，他上个月才升上副厂长，现在位置还未完全坐稳。
“何雨柱前两天说食堂的调料不够了，要保证工人的饭菜，所以招待餐这边就没用。”李怀德眯着眼睛道。
“调料不够就去买呀！咱们这么大一轧钢厂还会没钱？”杨胜利怒声道。
“没地方买，这调料是郭富贵同志自己制作的。”李怀德淡淡道。
“额？”
杨胜利为之一噎，这才想起几年前还因为买郭富贵秘制调料的事，几名厂领导当时还跟他唱反调。
“他郭富贵还是轧钢厂的职工，这样，你让他每个月抽出三天时间回四九城把调料制作好再回乡下。”杨胜利沉吟片刻道。
李怀德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当人家是什么人？好端端的把人发配到乡下，这会儿有需要了，还指望人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李怀德只能点头道：“我一会就打电话通知。”
郭富贵吃完饭将后厨收拾得当，正要离开公社。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后方喊声：“郭师傅，有你电话！是红星轧钢厂的。”
郭富贵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干部又重复了了一遍道：“对方说是你们副厂长，叫李怀德。”
公社里的干部都知道郭富贵是得罪了轧钢厂领导才被发配下乡的，现在副厂长亲自来电话，看来郭富贵要回城了呀。
郭富贵快步走进公社办公室，拿起话筒。
“厂长，是我，郭富贵，谢谢厂长关心，我在乡下很好，嗯，您指示，什么？”
郭富贵听到话筒里李怀德的话，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接着心里涌起了一股愤怒。
对面李怀德赶紧解释道：“富贵，这事我是不同意的，但是毕竟杨厂长是一把手，我的意见是你先回来，这事情都过去三个多月了，你稍微的跟老杨服个软，我在帮你说说情，你不就给调回来了么？”
郭富贵正色道：“厂长，那请您转告杨厂长，我在秦家村公社跟农民相处的很好，我一点都不想回去。”
话筒里一阵沉默，半晌后李怀德一声叹息道：“那我就这样跟老杨说了？”
“嗯，麻烦厂长了。”
郭富贵挂掉电话，心说服软？服个屁！我要是腰能弯下去，何至于下乡？
郭富贵走出办公室，一名干部笑道：“郭师傅真的要回四九城了？”
“没有的事，别瞎说！”郭富贵摆着手。
“真的吗？我不信！”
红星轧钢厂。
“啪！”
“真是无组织无纪律！那就让他在乡下呆着吧，呆到退休为止！”
杨胜利站起身拍着桌子咆哮道。
李怀德皱了皱眉头，淡淡地道：“那招待餐怎么办？”
杨胜利重新坐回椅子上，闭目思考片刻道：“这样，食堂大灶那边的调料少放点，优先供应招待餐。”
李怀德一惊道：“厂长这可不行.....”
“你是厂长还是我是厂长？”杨胜利瞪眼道。
李怀德拳头握了握，闷声道：“那要是出了问题厂长您可别找我。”
杨胜利往座椅靠背上一靠，嗤笑道：“能出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