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谢谢

暮色渐渐降临，土屋内的光线愈发昏暗。

程红药蜷缩在墙角，手指下意识地在地面的沙土上划拉着。

肩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但每一次呼吸仍会牵动伤口，感到撕裂般的疼痛。

直到窗外最后一丝光亮被黑暗吞噬，除了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寂静的村落里再无其他声响。

“三个时辰了。。。”

她双眼盯着地上爬过的蚂蚁出神。

之前涂抹伤口的的药粉还散发着苦涩的气味，混合着霉变的稻草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挥之不去。

突然，一阵窸窣声从屋外传来。

程红药顿时浑身绷紧，左手按住伤口，右手缓缓抽出长剑。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将自己隐入墙角最深的阴影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枯枝被踩断的脆响。

来人似乎受了伤，步伐沉重而凌乱。

“吱呀——”

门板被轻轻推开，一个模糊的人影踉跄着跌进屋内，月光透过破洞，投射在那人的脸上，却只觉得一阵模糊。

这是个陌生的樵夫，佝偻着背，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程红药的剑尖在其进门的瞬间便已经抵上来人咽喉，却在最后一刻戛然停住。

她瞧见了樵夫腰间挂着的吞岳刀。

“你。。。”

樵夫突然抬手，千面谱如潮水般褪去，重新化作面具，露出李覆舟那张苍白的脸。

他右臂不自然地垂着，衣袖被血浸透成暗红色。

“是我。”

话音未落，程红药已经扑了上去。

温热的躯体撞进怀里时，她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李覆舟身上混合着血腥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急促的心跳。

“你没事。。。就好。。。”

直到这句话脱口而出后，程红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她猛地松开手，后退时一不小心撞到伤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黑暗中看不清脸色，但耳根烧得厉害，想必已经红得能滴血。

“咳咳。。。追兵都被我解决了。”

“暂时应该没人能找到这里。”

李覆舟轻咳一声，摸索着坐到草堆上，月光偏移，照亮他半边染血的面容。

程红药这才看清他的伤势。

右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左肋处的衣服被利器划开，露出渗血的皮肉。

“你管这叫没事？”她咬了咬牙，扯下袖口的布料，“转过去，我给你包扎。”

李覆舟没说什么，只是顺从地转身，露出后背另一道伤口。

程红药的手指在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微微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群畜生。。。”她低声咒骂着，动作却放得更轻。

“红药。”

“你觉不觉得，崔陇傅是在放水？”

李覆舟突然转身，双眸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程红药包扎的手一顿。

从这个角度她正好能清晰的看见李覆舟颤动的睫毛。

太近了，近到能数清他脸上被树枝刮出的血痕。

其实这个问题在返程的路上，李覆舟便一直在思考。

六品修士若真要杀他，一剑就能要了他的命，怎会久久不能拿下。

就算余近下了要活捉他的命令，那赵立呢？

他若真要杀赵立，直接砍了就是，何必打晕？

程红药想着李覆舟的话若有所思。

他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程红药，仔细想想的确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说。。。”

“要不就是玄虎军内部有分歧。”李覆舟突然从怀里摸出半块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米饼，掰开递给她，“反正崔陇傅和余近恐怕不是一条心。”

程红药小口啃着干硬的饼子，思绪却飘回白日的厮杀。

她想起崔陇傅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以及刻意放慢的追击速度。

这样解释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莫不是要回去救赵立吧？”

程红药突然想到些什么，一脸担忧的望向对方。

却见李覆舟淡淡摇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泛起一抹血色。

程红药顿时心头一紧

这是内伤加重的征兆。

“崔陇傅肯定在城门布了埋伏。”

“贸然回去定是自投罗网。”

李覆舟抹去嘴角血沫，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先在村里养伤，等。。。”

话音戛然而止。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窗外。

火把的光亮正从远处逼近，隐约传来村民的议论声。

“肯定是那家农妇报的信。”

“她看见你伪装成樵夫了。”

程红药见状，愤愤不平的开口道。

李覆舟则是一脸苦笑。

十几个村民正颤巍巍地举着草叉和菜刀围拢过来。

领头的老农手里火把不断抖动，映着他那张忽明忽暗的脸。

“滚。。滚出去！”

“别连累我们村子！”

老农的呵骂声中夹杂着孩童的啼哭。

程红药透过墙缝看见，有个妇人正死死搂着孩子，眼神惊恐地望着土屋方向。

李覆舟突然按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踉跄着起身，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板。

月光倾泻而下，映照在他血迹斑斑的衣衫上。

村民们则是被吓得集体后退。

“各位乡亲。。。”

李覆舟刚开口，就被一块飞来的土疙瘩砸中额头。

血顺着眉骨流下，他却只是抬手擦了擦。

“我们天亮就走。”程红药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声音比想象中柔和，“只求借宿一晚。”

老农举着火把的手仍在发抖，但眼神已经没那么坚决。

他回头看了眼抱着孩子的妇女们，花白的胡子颤了颤。

最终放下草叉。

“天一亮必须走！”

人群缓缓散去。

程红药隐约听见那个孩童向农妇提问。

“娘，他们帮我们赶跑了坏人吗？”

妇人没有回答，只是将孩子搂得更紧。

轻手轻脚的退回屋内，程红药扶着李覆舟躺下，却突然发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

“你发烧了？！”

“没事。。。”

李覆舟轻轻回答，但声音听上去已经有些含糊。

程红药犹豫片刻，解下外衫盖在他身上，抬起他的脑袋搁在自己的大腿上。

“红药。。”

“嗯？”

“谢谢。。。”

最后那句低语轻得几乎听不见。

程红药愣了愣，低头看着李覆舟渐渐平稳的呼吸。

土屋外，守夜的村民时不时张望这边，火把的光亮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像极了程红药此时的心境。

突然她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低头。

双唇在李覆舟嘴上轻轻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