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九在青草上跑着,手里握风筝线。一手拿线柄,一手攥长线。
肥绿的草地,仿佛看不出边境,只有更丰裕植物所围绕。脚上穿一双做工精湛花布鞋。雨后,草尖要被踩出汁水。
燕子形状风筝,向着风。高空没有山峰阻隔,时而摆动,直到越飞越远,山巅落成虚设。
一身纺纱紫罗裙,裙摆飞舞。随小巧步子,微风中飘摇不定。她发出‘咯咯’笑声,又说:“风筝飞高啰!”
做好的风筝,骨架用丝线缠住,纸糊用米浆粘连。看上去像是飞鸟,像是纸鸢。
由东面跑到西面,似新生的朝日,滑到余晖的地面。脸上因兴奋,泛起红晕。为风筝高飞,神采昂扬。
一抖擞间,累了便扑腾松软碧草。淌下的汗珠,让躯体停滞,流速愈发加快,与露气相融。
衣裙蹁跹,顺势铺就泥地。停在不远处,一棵身形突兀槐树下。还有人,靠树干休憩。流龙身着青色锦袍,裁剪精致。
佩戴府邸玉佩,衣着边缘披,染了色裘皮。他姿态俊朗,模样板正,阖目躺树下。
九儿半倚胸前,嗓音如轻敲银铃,唤醒人惺忪情愫。树木间枝叶,交错拍打。不时有枝干凋谢,枯枝细碎,叶脉皱巴。
随手拾掇,对比完好两片。递过手心,像完成嘱托,又像示意请求,说:“哥,吹叶哨子我听。”
流龙半睁眼,出人意料。没有受重视,保有青绿生气叶子。又抛开草垛,口中说:“扔了,地上捡的脏。”
只听训九,开口说:“可我想听。”山野绿叶,数以上万计,早见惯不怪。发自肺腑,问:“你还是不是我哥?”
嗤鼻,回:“别吵,当然是。”
见流龙不理会,捡起叶片走去溪边。水声涤荡,川流不止。无外乎物外逍遥,也自得其乐。
将叶子一片片,冲刷水流洗去污浊。尚见尘土春色半分,嘀咕:“泉水可真清冽!”有溪流地方,自然看到生机。
情理中,还停驻翠鸟。茂林不断探出头,目光相对就飞走。环视半晌,已隐藏山溪石块。
朱红色长喙,边喝溪水,边梳理羽足。寒气骤降,让每只鸟贪恋归巢。从观望,回流龙身边。
顺势摘树丛莓果,想必飞禽视为美味。嚼迸溅水分果肉,说:“再吹一次听,好嘛?”
果不其然,对方冷眼以对:“不好。”
哼唱山间歌谣,百闻的曲调,耳边响起天籁。黄昏暮色,鼓声浩然,引人心旷神怡。
抿嘴唇线,却放空。说着:“总有人吹的。”
流龙并无空想,而一直默念心经。经文可清心寡欲,看淡无常。人呱呱坠地来世上,脱离母体的羊水,与之牵挂的脐带。呼吸顺畅空气,便有第一口气。
人之生育,性本善。女子主阴,上天主阳。气流可急促,也可低缓。调和才得因果,循环才有往生,都离不开修习。
‘这些年,跟师尊历练。见过人间万象,吃尽苦头。’
夕阳斜照,彰显万物图景。赶在日落前,师尊令其打道回府,否则又该责罚。即刻起身,伸手叫上训九。
迟不见人影,这才想起。度过三五载春秋,佳丽不在,难道又做了场梦?
庇荫不透光处,几只鹧鸪神色暗沉。并未蹄鸣,亦或充斥的激流湮没。叫声虚浮,通往寻常路径。
身边跑来仙小灵,她一脸惙然,仍意犹未尽。身上穿暖色学士装,还没来的及换。
草坪位于豪府后山,只是不应在这相见。值深冬,定做的学服,像张修剪鸭毛毡子。过完初春,学子们奔赴学堂。显然趁先生不注意,偷跑出来耍。
流龙不得表现兄长风范,呵斥:“活像只闲云野鹤。”
丝毫不介怀,掏出一枚鸟蛋。肌理白皙,像通透鹅卵石。问:“阿哥,我从哪儿来?”
回:“自始至终维系一块,受师尊约束,受豪府约束。”
继续问:“又会到哪去?”
答:“看你功法,去想去的境地。”
苦笑言:“在制度尚晦暗,阿哥才是朝晖,哪也不去!”
谈吐几阵,转头瞧小妹侧脸。的确,自打小丫头片,深居豪府内。除去教诲,武功,阶段属初级,剩手上那颗蛋,是她空余所有。
闲聊回府上,离师尊定的时刻,还是晚半柱香。院内刚好碰上,师尊迎面走来。看似苛刻,皱纹更加肃穆。可谓,冰冻方知三尺寒。
胡须掩盖老者仁慈,借灯下烛火。看他眼中锐意,先发话问:“丫头,回晚学了吗?”
仙小灵低头,答:“是。”
流龙几分恭维,默认:“师父安好。”
豪府的宗门,师尊道行不算最高。同门仙道,不乏能人异士。但要数年岁最大,资历深厚,众人尊称‘墨老’。
阔步庭院,倒不捉紧弟子动向。语焉不详应和,交待几句:“晚膳备好抓紧吃,兼备滋补养生。”
答应,齐声说:“好,这就去。”
酉时厅堂,饭桌盛满菜肴。侍从伙房取,分碗装红烧烩面。面团擀匀,上层牛肉去骨切块,表面滴牛油熬骨汤。
其次,菜叶垫整只扒鸡,时蔬淋豉油。搁置的鲜虾云吞,豆腐结衣汤,够两人用餐食。
不见厨子的面,没什么事一般不传召。仙风子弟,与佛门两不相干。不注重苦修,平时可以享荤食。
仙小灵吸溜口热汤,嘴角沾香油。阿哥不忍看,送她一副手帕。丝帕贴合,绣奇珍异兽。点绛唇,相得益彰,显的女子娇媚。
流龙捏造衣襟,指间发颤。从前姊妹在世,病重也会备帕子,拿来擦汗,抚恤,和端药。如今物是人非,记忆犹在。
放下碗筷,仙小灵说:“手帕有股幽香。”
答:“可能包过香囊。”
“用什么材料?”
“说了你也懵懂。”
“我当世间罕物,没知晓的份。”
“无妨,加松木,陈皮,薄荷脑,藿香。”
都是依个人喜好,分拣香囊。逢年过节,府里门客拜访。挑做随身配饰,士气高涨。
“改明日,我也做个。”
“好,都依你。”
只觉面汤油分不解腻,阿哥改夹蟹块。去蟹心,蟹腮,蟹腿,裹生粉慢油炸,葱姜细丝拌炒。火候适中,入口化开。
饭间问:“总跑出去,学识落下几多?”
回:“有侯爷帮我,没事。”
又问:“侯爷是谁,同窗少年郎?”
答:“也在宗墅,同辈。”
尝最后一道,酸溜扁豆。辛酸甜辣味,心情不免提神。斟着酒,腊梅花扑鼻,烈劲暖身子。
继续:“那也不要撒欢,忘了墨老平日的管教?”
晕乎:“只是节气凑热闹,上元节,重阳节。况且,他又不踏进书院。”
“今是什么节日?”“立春。”
兄妹分别,至各自楼阁。临走措辞:“阿哥,早些休息。”
流龙走的心无挂碍,头也不回:“顾好你自己。”
心思溢于言表,碎短须发遮蛾眉。酒气未醒,满是对梦的追念。被仙小灵问到:“我们从哪来?”
一时,竟困于所在。风里惊寒,情不知所起。惊魂未定,才道盛宴会散,梦外神伤恨离别。
无缘无故,怎患病早薨。训九年岁不足,比常人气血弱。表现脸色无光,胸闷气短。一直配人参,肉桂,熟地黄补气。
郎中诊脉,提不宜用补品。冲脉相,伤及腑脏。留副药引:当归,茯苓,木香。抱恙的虚症,见好转。
某日大摆筵席,师门围桌边。训九咂嘴吃鱼肉,流龙高兴坏。夸赞湖里捕的鱼,肉质肥美。久违笑意雄浑,为她倒屠苏酒。挡病消灾,这样能好快点。
饭后缩绒巾,呆坐好一会。流龙走过来,盖件毛褐。指腹按压蹙起眉头,消散她的忧愁。
训九:“我这样,熬不了多久。”
流龙:“别灰心,会有起色的。”
风恬淡穿堂,透过红烛,也远离恶疾。远方山高路远,再苦再难终也到达。
又说:“好困,我要睡一会。”
答:“吃饱了,早些歇息。”
再探望她,被絮缝绵布,倒床不起。掀开丝帘,心疼拉上袄被,生怕染寒疾。
低咳喘息,笼络的手滚烫。脸颊烫红,预感情况不妙。问人历经数日,良方不奏效。
师尊的仙药,只供提升。辟邪养神,屏气归息,无太多病理疗效。真希望,有通天法子,施救命悬一线姊妹。
撂下句:“不用担心,我先走一步。”
流龙挂泪:“且容我难堪。”
那一刻太深,像心口捱刀,坐立不安。训九没错,医者善心,不是万事如愿。既然如此,须待几时许。
亭台楼榭,清风竹影。又一个夜不能寐,背手只身站着。抽出长老们打造稀世宝剑,一曲狂舞,御剑纵扬。管它皓月如钩,霜刃满天。
幡然顿悟,是天上仙也好,不过水中捞月。如今小妹年幼,不想重蹈覆辙,定护她周全!
瓦檐钟声在响,风铃在摆,打更日复一日。确切说,墙外鸦雀惊飞。
“扰乱我剑法,是谁?”
残云舒卷,衣袂隐现。清幽眼神扑朔:“是我。”
“肆意现身,不怕我捉拿你?”
“熟悉你不作恶,不至于动粗。”
“与其放任,钦佩妖的勇气。”
“妖界要事禀报,妖王平复后,一部分妖逃窜。”
“哦,妖王做什么?”
“巩固他的王位,试图关押叛乱妖。”
“那,纸鸢去向呢?”
“下落不明。”
流龙医治,纸鸢翅膀的伤。来历蹊跷,是她擅闯内阁,还是对她亏欠。再没产生瓜葛,无从考量。
墨老这边,藏衣袖,扫一缕疾风。入药房并未炼丹,只是扫丹炉。查验丹丸数量,还有归类。
春分前日子,腊月的寒冬未消减,风冻结了屋外冰棱。除祭拜法事,闭关不出半步。更无浓厚闲情逸致,再寄情山水,对弯月动情。
自古无非几味药材,用于温经舒缓,延年益寿。长期损耗下,效果不大显著。反而思虑下一步,炼化见效陡增仙药,类似速效救心丸。
炼丹的精髓,在于添一味秘方。入室弟子参详簿册,方着手提炼。旁人不知,药材性能,份量。
药粉研磨精细,混合调配。容不得初学子弟,稍有差池。诸位元老,虽道法颇绝妙。传授仙法,以及掌控丹炉诀窍,由墨老独自操守。
决议年后,将授流龙法术。修仙的口诀,大徒弟天资聪颖,春末夏至,会很快精通。
仙小灵路过院里,放腌扁豆泡坛。这个尝试做过,沥干扁豆水分。掺杂盐,蒜粒,白糖,倒出做凉菜。
仙小灵:“算我的藏品。”
长了黑斑的狗,闻着味凑前。随即,喝:“走远点,漠影。”
狗子收敛倒退,照看菜苗,窝棚养殖的家禽,防止夜间猛兽突袭。它竖起尾巴远眺。夜视穿透力,警惕风吹草动。
捍卫领地安宁,危机时刻,犬吠招来弟子,出手协助。又摇着尾巴沉吟,眼波泛着幽光,道出夜色轻语。
本是收留幼崽,腿脚裂了伤口。仙小灵给它敷草药,用纱布包扎才好转。从此,漠影认她当主人。
离开主院,蹦跳往闺阁里走。土路穿插石坎,礼尚苑是训九故居。阿姐病逝后,空出仙小灵住。
门廊隔断山石,栽培名贵古松。排水口顺流而下,瀑布汇入水池。不输山涧水花,源源不断。
收养鲢鱼,青鳉。当然,放养元宵买的幼龟。龟龄只达半岁,但据说能活五十年,近百年。
当真的话,比她这位仙童命长。
那日元宵佳会,张灯结彩。仙小灵上街溜达,人声鼎沸。壮观场合,她只轻便跟着人群。
手中提盏金鱼灯,边上瞻仰。上半场看舞龙,绣球云集。下半场品米团,软糯的外皮,粉饰阳春白雪。
蒸糕灼热,抵消寒冬。融化冷霜,不逊色宫廷油酥。某处绿草丛生的摊位,蕉叶包围着。打造的别出心裁,连连称赞。
勾起好奇心,走近一探究竟。眼神也清亮,比猜中灯谜大放光彩。树叶大概是龟背竹,大片簇拥扩张。
水缸钝面的碎石,安置些草龟。蜷缩的趴着,个体不大。龟壳干燥,安于现状眨巴眼珠,偶尔滑动四肢。
原是卖龟人家,随口问:“店家,一只多少钱?”
豪迈,答:“看你小姑娘,一文。”
“这么便宜,好养吗?”
“院子有水洼,丢下能活。”
‘听上去,跟种莲子一般。’
不料买完龟,和阿哥走散。重复呼喊,烟火络绎不绝。心灰意冷,有双手有力牵住。是个身穿背甲,鬓发束冠的官人。
男生面容俊朗,说:“你阿哥找你。”
仙小灵跟上,回:“你怎知的?”
“他无法给师尊答复,情急下报官。”
没想到眼前童子,还是捕快。见到阿哥,果真焦虑踱步。不过收到传讯,振作不少。
透一股子咽音:“你上哪儿了?”
回:“在附近买东西。”
又说:“离开视线,担心你安危。”
回:“过节不容易,图个悦己”。
字面意思,流龙应放心,给小妹宽限。领回府,捎带米粉饺子,以及糖水,压惊也夜宵充饥。
仙小灵给乌龟起名:安若,希望它平安长大。一月来,得以灵验。
池中草龟水生,偏好栖息岩石。为饱晒,为休眠。习性温驯,避光潜入水底,上游吞噬浮萍。
同时感到幸运,虽险象环生。与动物们友爱,产生收获的骄傲。房间只想捡的蛋,拇指大小,不知什么种类鸟。
阿哥说的不准确,并不算偷跑,就在书院遇到。白天出现后山,也不是贪玩,收集稻草用。
孵蛋的条件,主要占保温,湿度。二者具备,热毛巾得天独厚。清理烛台,仿造树杈搭草窝。分撮编织,稳固安上蛋。
水盆倒热水,浸毛巾受热均衡。通风室内,模拟雌鸟体温,保持拱起孵化。
孤寂的鸟蛋,不出声色。像捧在怀里的至宝,泛着烛蜡的晶莹。半夜三番两次,起身换毛巾。礼尚苑内,纸窗常亮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