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诏军出现在土坡下后,赵怀安第一时间令赵六挥舞军旗,令全军出击。
不需要什么阵型,直接往下冲,擒斩敌将即可。
和那个南诏骑士段忠俭判断的一样,赵怀安也认为此战必胜,只是理由不是那些虚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那些南诏军在击溃了东面的凤翔军后,就脱掉了衣甲,放在后面的辎车上行军了。
而他麾下的保义都千人都是什么状态呢?
全军七百八十名吏士,铁铠甲士四百三十人,剩下的也是穿戴犀牛皮甲,可以说是百分百披甲率。
此刻,除了孙泰、赵虎两人带着部分背嵬留在了旗下作为预备,剩下十四个队全部如同下山猛虎直插懵然的南诏军车队。
这是赵怀安第一次没有身先士卒,而是留在高处统观全局,所以饶是他很有把握,此刻还是忍不住捏住了刀把。
这一次一定要赢!
……
当赵怀安立于坡上统观全局,率先冲入南诏车队的是背嵬的一伍甲士,其中尤以一名勇士最为悍勇,猪突最前。
此人身穿三层甲,下是铁扎裙甲、内是环锁子甲、腰绑皮铁裙甲、双膀挂着锁子掩膊,前后胸背又戴着皮铁身甲。
最后再套上一铁披膊,皮铁臂甲、翻耳兜鍪,手上拿着长柄铁骨朵,就如同一个铁兽冲进南诏军的队伍中。
他就是之前被赵怀安击昏的韩琼,韩鹞子。
从兜鍪铁面的缝隙中,韩琼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铁甲南诏将,他头上那顶围着名贵羽毛的八角盔,无不透露着此人的身份。
韩琼目光炯炯,暗道:
“那人应该就是敌军主将了。我非要俘斩此人,以献给都将。”
和赵怀安那一顿比斗,他韩琼算是彻底服了。
现在他就想在背嵬中出人头地,也弄个队将当当,才不负他这一身武勇,而那敌将就是他韩鹞子的进身之阶。
他随手敲死了两个不知死活的南诏敌军后,径直奔向南诏主将。
……
此时此刻,对面的乌蒙隆虽乱,却很快组织起了防御。
他让军中的弓弩手排成三排,冲着山坡上冲下来的唐军,然后又组织队伍中的长枪、步槊手们在土道上结阵,至于剩下的刀盾手们则立即趁着时间,穿戴甲胄。
而乌蒙隆自己则拿出一面人高的长弓,他号滇东三十六部第一神射,就是靠此长弓称雄。
别人用弓,都是临战才上弦,平时都松下弓弦,而乌蒙隆则不同,不论什么时候,他都随身带着一把上弦的长弓,即便这样会损害弓弦也无所谓。
这是他在莽林中狩猎养出的习惯,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野兽。
正是这一习惯,在此时就用上了。
乌蒙隆举着长弓,左手接过扈兵递过来的五支破甲箭,然后右手搭箭,只将弓拉得大半满,就将破甲箭射了出去。
随后,乌蒙隆直接从左手取箭,再复发炮制,瞬息间连射五支箭。
因为保义都从山坡上冲下来得密,虽然乌蒙隆并没有刻意瞄准,但仍然射中了四人。
四名保义都的甲兵哀嚎一声,直接中箭倒地。
此刻,围在乌蒙隆身边的扈兵们,看到军主神射,纷纷高吼,一时士气大振。
但也正是此人的高调,引起了保义都的队将们的注意。
离得近的,如孙传威、韩通、钱铁佛在看到那个顶着羽毛的敌将后,兴奋高吼,带着所队就往这边杀来。
可南诏军的车队都停在土道上,中间又到处挤得是南诏军,他们拿着步槊顶在外面,孙传威等人就是有心,也只能徒呼奈何,一时间压根过不来。
反倒是这样拥挤堵塞的环境,成了这乌蒙隆的用武之敌,在扈兵们举着牌盾的掩护下,他举着长弓射杀着保义军的甲兵。
而其他的一些南诏兵们也从腰间取下弩,上弦回击。
一时间,几要崩溃的局面竟然让南诏军稳住了。
只可惜,乌蒙隆和他的扈兵们,因为都举着牌盾挡着四周,所以压根没看到,一伙唐军背嵬铁甲兵正掀着血雨,越来越近。
……
又是三人成了韩琼的铁骨朵下的亡魂。
他不得不感叹,同伴和同伴的确是不一样的。
之前他们那个伙的,这个时候只会在他后面抢首级,而现在到了背嵬,这些同伴却尽心尽力地为他掩护两侧,让他得以放心冲杀。
此刻,他更加渴望立下武勋,为伙伴们赢得荣耀和赏钱。
但前头的杂兵实在太碍手碍脚了,他们拥挤着,虽然这些人都没有铁甲,在自己铁骨朵下都是一锤子的命。
可这些人也太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韩琼看到有一支袍泽正从侧翼杀来,忙大喊:
“你们快将这些杂兵给清了。”
说着,韩琼丝毫不理会带着这队人马的伙将的难看脸色,带着后面的背嵬就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把战场留给了这些人。
有了袍泽们的加入,韩琼他们越杀越近。
一支长枪横扫过来,韩琼根本不避,靠着甲胄硬抗,然后反手就将铁骨朵怼在了那人的小腹,直打的那人吐血委地。
随后,韩琼带队脚步不停,奋勇向前,大声叱咤,连嗓子都喊哑了。
正当他们快要靠近那主将的时候,忽然韩琼见到敌军有一支铁甲兵正往这靠。
那些人在其他南诏军的掩护下,一直在后方穿戴甲胄,此刻终于穿好,然后第一时间就向他们的主将靠拢。
此刻,韩琼再忍不住了,他对后头的六个背嵬武士大喊:
“龟儿子,这一波咱们非得干死那人,不然等那些甲兵上来,把咱们一围,大家都要死。和我一起拼了啊!”
说着,韩琼直接把自己最外层的皮铁铠给解开了,然后只穿着锁子甲,从旁边伴当那边接过一面大斧,嗷呼一声就往里面猛冲。
后头六个背嵬也被韩琼激发起性子,纷纷脱掉最外层的铁铠,各操刀斧锏锤,随韩琼发疯般上前。
韩琼等人越过一堆又一堆的尸体,过程中还有个武士被绊倒,但很快在同伴的搀扶下,又一跃而起,跟了上来。
此刻,南诏军和保义都全部杀在了一团,毫无阵型,全在乱战。
形势非常焦灼。
……
立在山坡上,赵怀安将战场的情况尽收眼底,他万万没想到会打成这样。
那些南诏军明明甲胄都没有,却靠着步槊、弓弩,占据有利地形,顶住了保义都甲士们的冲锋。
甚至他还能屡屡看见一些只是执短兵的部落兵,悍不畏死从阵中冲出,迎着保义都的铁兵发起决死冲锋。
而这么送死,竟然只是为了给后方的同伴们争取穿戴甲胄的时间。
此刻,赵怀安才明白自己之前漏算了一点。
之前段忠俭就和自己说过,这支南诏军是他们滇东三十六部之一,那这些人必然都来自同一个部落,相互之间不是兄弟就是叔侄。
这份血缘凝集的团队,拼起命来,战斗力是真的强。
赵怀安看到那个敌军主将又用大弓射翻了己方一个甲兵,眼神越发冰冷,他边上的王进看到了,主动请缨:
“都将,由末将下去,必为都将射杀此獠。”
王进有这个底气,万军之中取敌首级。
但赵怀安并没有同意,他必须留下一支预备,以应对最坏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呢?那就是河对岸的唐安城内的南诏军在看见这边的厮杀后,会派援兵过来。
如果他把所有兵力都投放下去,到时候敌军援兵赶到,他将万劫不复。
这就是赵怀安这样底层创业的艰辛,他可以赢无数次,但如果在前期输掉一次,那就要在这场权力游戏中,淘汰出局。
所以虽然这会打得焦灼,但赵怀安依旧不放预备队,他有坚定的信心,胜利必然是属于他的。
敌军的铁甲兵虽然越来越多,但总体还是少于他这边的。
赵怀安安慰着安慰着,忽然破防了。
他妈的,他赵大千辛万苦攒出的铁甲兵,要是打不动这些无甲的南诏部落兵,那就是纯废物。
此刻,他终于朝下方大吼一句:
“斩贼将者,功升队将,赏百贯!”
山坡上众背嵬齐齐大吼,声彻全场。
……
山坡上,都将的悬赏声,韩琼听到了,他也终于杀到了那个敌将面前。
可此刻,他心中没有任何激动,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凝固。
原来,他的面前,乌蒙隆正举着他那面长弓,搭箭直指自己。
这人手里的破甲箭,箭头足有凿子大小,尖端左右分开,整个矢刃好似一枚弦月,透露着杀人的寒光。
这样的重箭别说是金铁,就算是人的小腿,也要被一箭射断。
被这样的箭矢指着的这一刻,韩琼心口一闷,眼前漆黑一片,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已经死去多年的太奶,也许他要去看她老人家了。
但谁也没想到,这一支箭矢竟然没射出去。
乌蒙隆手上的这弓,因为长时间没有放弦,此前又连续射了那么多箭,终于到了临界点。
在他大力拉开弓弦的那一刻,弓弦整个崩断,弹来的弓弦还直接抽在了乌蒙隆的眼上,一下子就把他打瞎了。
眼睛传来剧烈的疼痛,但乌蒙隆此刻压根不在乎了,他捂着眼睛,疯狂向周边大喊:
“速速护我!”
他当然忘不了,就在他五步外,唐军的虎贲正如同饿虎一样扑来。
但他话音刚落,乌蒙隆就被一股巨力扑倒在地,没等他看清是怎么回事,一股剧痛就从脖子处传来,随后彻底黑暗。
而下一刻,浑身浴血的韩琼举着乌蒙隆雕枯失血的首级,在那发疯大喊:
“敌将首级在此!还不速速投降?”
这一句话,以及这一场面,全被不远处山坡上的赵怀安看到了,他跳起来对边上的王进,吼道:
“这小韩,真乃万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