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檐下观潮七昼夜

(晨钟初歇,老僧盘坐于临海石亭。檐角铜铃被咸涩海风撩动,远处潮声如雷。小沙弥捧着新采的紫竹笋经过,忽被老僧唤住)

沙弥:师父可是要听晨课?弟子这就去取《金刚经》。

老僧:(抚须而笑)且看那潮头浪里,多少经卷沉浮。昨夜你晾在礁石上的僧鞋,可还在原处?

沙弥:(望向崖下)涨潮时被卷走一只,现下退潮了,却见三只贝壳嵌在鞋印里。

老僧:这便是因果相续的戏法。(展开枯叶般的手掌)三十年前,我在此处送别渡海的商队。船头立着撑油纸伞的姑娘,伞骨上系着柳枝。

沙弥:伞遮风雨便好,为何要系柳枝?

老僧:柳枝沾着长安灞桥的露水。她说要带着故土去南洋,却不知柳絮早落进撑船郎的酒碗。(指尖蘸茶水在石桌上勾画)你可见过雨巷里的伞?

沙弥:去年乞食过姑苏城,梅雨时节满街都是青竹伞,像会走动的荷叶。

老僧:(在浪声里闭目)每把伞下都驮着一段因果。书生伞沿坠着赴考文书,绣娘伞柄缠着未完的丝线,乞儿伞骨间卡着前朝的铜钱。(突然睁眼)你眉间沾了竹叶。

沙弥:(慌忙擦拭)定是方才穿竹林时...

老僧:莫擦。(从袖中取出铜镜)且看这抹青痕,可像二十年前山门外那株老松?

(镜中倒映着少年眉梢一点竹色,远处海天交界处白帆点点)

沙弥:师父常说松针落尽才是真颜色,可这竹叶...

老僧:(以杖击地)痴儿!松竹之辩正如潮汐进退。(指向崖下正被浪花吞没的礁石)三十年前此石高过桅杆,如今只剩犬牙似的残躯。你可信长风会老?

沙弥:风无骨无相,如何论年纪?

老僧:(从怀中取出褪色香囊)这里装着贞观三年的风。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前,在此处收了一囊东海风,说要与天竺的焚风相较。(解开丝绳,飞出几片风干的菩提叶)

沙弥:(追着飞舞的叶片)既收在囊中,怎又变了树叶?

老僧:正如你怀揣着入山时的初心,如今可还认得本来面目?(突然指着西天)看那云隙!

(残阳如血处,有孤雁掠过滚雷的云层)

沙弥:像是折了翅,怕要坠进海里。

老僧:十年前有艘波斯商船在此沉没,桅杆上栖着百余只信天翁。如今每逢雷雨夜,还能听见它们啄食星辰的声音。(从石缝拈起半枚贝壳)你可知摘星的法门?

沙弥:(摇头)师父总说星辰是钉在天幕的银铆钉。

老僧:(将贝壳抛向暮色)当年郑和宝船过此时,随行星官教会我个法子——用蜃气织网,以潮音为饵。(突然抓住沙弥手腕)你眼底有星光。

沙弥:(吃痛)定是方才看落日...

老僧:(松手大笑)三十年前那个雨夜,被父母弃在山门的婴孩,眼里也盛着这样的光。(从怀中取出磨损的星盘)今夜陪老衲观潮可好?

(海月升空时,老僧将星盘浸入潮水。沙弥突然指着南方惊呼)

沙弥:师父快看!浪尖上浮着盏灯笼!

老僧:是去年沉船上的引魂灯。(解下袈裟抛向海面)四十年前我在此超度亡魂,袈裟上沾的磷火,倒比殿前长明灯还亮些。

沙弥:既已超度,为何灯笼还在?

老僧:(凝视随袈裟远去的光点)有些因果要绕三千里海路才解得开。(忽然转头)你方才说折翅的雁,此刻正在云上。

沙弥:(仰望)果真!倒像踩着浪尖在飞...

老僧:十五年前琉球使臣献过海天图,说巨鲲振翅便是飓风,我却道不如说群雁的倒影搅动了潮汐。(拾起被浪打湿的僧鞋)就像这鞋,你以为丢了,潮神却拿贝壳来换。

(子夜潮声震耳欲聋,老僧突然扯断佛珠。檀木珠子滚落礁石,竟化作点点流萤)

沙弥:(追捡)师父!这...

老僧:数什么?一百零八粒是给人数的,海里的因果要用月光来量。(指着随潮水明灭的流萤)你看,像不像三十年前那姑娘伞上的柳絮?

沙弥:(喘着气停下)弟子愚钝,总参不透因果循环。

老僧:(将最后三粒佛珠塞进沙弥掌心)当年我师父在此圆寂前,留给我七个字——“潮退方见拾珠人“。(突然剧烈咳嗽)扶我去看寅时的潮!

(东方既白,最后一波潮水退去。沙滩上赫然显现巨大星图,昨夜抛出的贝壳正嵌在北斗方位)

沙弥:(赤脚奔向滩涂)师父!这些纹路...

老僧:(倚着残柱微笑)这是大海用三千年潮汐写的《华严经》。(突然指向沙弥身后)你的僧鞋。

(初阳下,那双浸透海水的僧鞋旁,新生出两株青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