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鹞子抓起桌子上的茶壶一饮而尽,低声问道:“这炭和硝石的事明明交给工部和户部的人就可以,哪怕交由那两位尚书去做也是可行,怎么九千岁亲自来抓?还看这么紧?”
“叔公心系关外百姓,不忍看生灵涂炭,因此亲自督办新神机营的火器事宜,有何问题?”
“小秦公公。”金鹞子冷笑道:“有些话对外人说说也就罢了,我的身家性命都绑在九千岁这条大船上,对我也这么说么?”
“原来金鹞子大人知道。”
金鹞子皱眉:“知道什么?”
“知道自己在九千岁身边什么身份。”
“那便怎滴?”
“金鹞子大人和叔公一路从当年壬寅宫变走来,清流一党何其势大?不也被您二位一一扳倒?我不过是个找叔公攀亲戚的远房侄孙,因为几句话说动叔公心弦这才谋得一些地位,如何能与金鹞子大人相比?”秦承恩摇头道:“您尚且被蒙在鼓里,我又凭什么知道?”
金鹞子沉默了,只是自己给茶壶中新添了一壶水,过了半晌才说:“是我心乱了。”
“我本来指望您知道叔公葫芦里打着什么算盘,如今看来您也不知道。”
“厂公心思缜密,胜过我们数倍,不过我手下的鹞子传信的时候曾说过,厂公和那位空先生在覃庄谈了很久。”
金鹞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图纸:“这新红衣大炮的图纸还是空先生让我手下那鹞子交给我的,说是让工部的人按着上面铸造,一个零件都不许出差错,还给了我一本薄薄的册子,我粗看了看,应该是刚写完不久,墨汁还没干,手捻上去还有墨痕。”
“上面写着什么?”
“如何操作这红衣大炮,按上面所说,这东西比之前的虎蹲炮射程远了两倍,也精准了不少,炮身反倒轻便了少许。”
“难怪要这么多木炭硝石,我看便是为了这红衣大炮而准备的。”
覃庄某间僻静的小屋里。
空念捧着一部看上去极为精密的青铜仪器,在半人多高的基座上是一架极为复杂的天平,他小心地以罡气调节着天平上面两边小球的数量,让其保持着脆弱的平衡。
在他的对面,一名浑身被薄薄的雾气覆盖的男子伸出苍白的右手,拿起一枚红色的棋子放在天平左侧,那刚刚被空念摆弄平整的天平瞬间倾斜,小球哗啦啦滚落,全都掉在了基座底部的收集仓里。
“影寂!”空念猛地抬头,左眼忽然变成了一片灰白,眼眶中灰色的瞳仁死死盯着那薄薄雾气之下的男子。
“莫要以为你是影字最新的教子,我便不敢把你怎么样!大昭和兀金之间本就是空字的事,谁要你们影字来多管!”
“哦?那各玄门之中也是我们影字在侵蚀,你们空字那位新教子,空玄,为何会找上千机阁?再说,教主之前说过各字之间要互助,以播撒星辰之光为己任,哪里来的多管闲事这种说法?”
“关外凌河城下有玄门中人出手,他不过是追去清理而已,这难道不是互助?”
“那我说你给的红衣大炮威力过大,不会如你所愿一般将大昭和兀金拉回平衡,反而会给大昭足以咬碎兀金的獠牙。”
“怎么会?我明明以天穹精算算过很久!”空念眉头紧皱,喃喃道:“不管算多少次,都是红衣大炮会拖慢兀金攻伐坚城的步伐,让双方重新回到绞肉的战场上,最后两方会有百万的伤亡,这些血气则会去冲击碧落,给星光留下足够的缝隙。”
“你错算了红衣大炮所代表的黯玄杀星的份量,这一点微弱的差距会撬动足够的筹码,让胜利的天平过快的彻底倾倒向大昭一方,反应在总战场上,反而不会死那么多人。”
影寂边说边用双手轻轻拂过那精密的青铜天平,复原了刚刚空念的摆放,随后捏起那枚红色的棋子,又挑出一枚稍重些的黑色棋子,分别放在天平两侧。
“唯有以新的筹码下在兀金一方,才会有你最后设想的结果。”影寂说完放开手,静静地观察着这天平。
天平左右晃动几次之后,终于趋于平稳,最后那脆弱的连接件在连续的晃动中被弹开,整个天平化作一堆零散的部件堆在青铜底座上。
“天穹精算上,我不如你。”空念罕见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轻声问道:“你说的新筹码,是什么?”
“你劝说皇帝组建新的神机营,又同秦忠慧说新神机营要握在京城里足够信任的人手上,不仅能贪墨部分神机营军费,还能重现昔日成祖时太监掌兵权的威风。”
“是。如今图纸已经发下去了,难道要杀掉每个看过的人?再收回来?”
“你已经给乱世的武库添了一笔,越描只会越黑。”影寂轻声说道:“那么新筹码便从这里入手,让新神机营十不存一好了,连带着半座京城的凡人一起,以此为我们虔诚的心,献祭给碧落之上的诸星。”
“新神机营从原来的神武卫和京营中抽调了不少壮汉,已经有了近七千人,七千个会用火铳和新红衣大炮的人,就算是超凡十二境都得小心些,何况还要带上半座京城?”
影寂摇了摇头:“没有人会出手,如此大规模地屠杀会让监武司那群人发疯,而我的上师不想面对发疯的尊主。之前碧落一战,上师们也受了不轻的伤。”
“那你到底要以什么为新筹码?”
“以万民的血,用焚罪的火。”影寂说完将手中的黑色棋子放在了桌子上的明京地图上。
空念定睛看去,是王恭厂,新收上来的炭和硝石都堆在那里,工部有专门的人在那里调配黑火药,再分装到各个密封好的竹筒里。
等到战时,这些竹筒就会化作红衣大炮咆哮的烈焰。
“这么些日子的炭税收上来,那里的黑火药何止十万斤?怕是还要更多...”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后,疯狂如空念都倒吸一口凉气:“你要炸掉王恭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