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庄。
秦忠慧拿起新上贡的云片酥果尝了一口，这酥果一入口就化成了几十层，一股淡淡的甜味儿蔓延开来，只觉得口齿生香。
他喝了一口面前的浓茶，再次翻开案上的折子。
“厂公，天色都这么晚了，还在忙着理政么？”
秦忠慧头也不抬，只是将面前的贡果盘子推到案子的另一边：“陛下新赏给咱家的贡果，空先生也来尝尝。”
空念也不同他客气，伸手捏了两片放入嘴中，微微一嚼，忽然笑了。
“空先生笑什么？可是这云片酥果甚得先生喜爱？”
“非也。”空念说道：“大概是太祖还未建立本朝的时候，那时群雄并起，百姓食不果腹。我教中一位空字的先贤也在争斗中受了伤，得了一位老人家相助，本想以银钱答谢，但当时落难之中哪来的金银？就教了那老人家这云片酥果的做法，想不到大昭传到现在，这云片酥果竟然也成了贡果了。”
“那咱给空先生这东西，反倒有些班门弄斧的意思了。”
“不，教内这几百年间四处寻找星光的落点，这些管口腹之欲的东西早就撤了，一个个都如苦行僧一般，若不是厂公赐我，我还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味道。”
空念说完叹了口气：“原来入口松软，顷刻即化是这意思。”
“空先生一教都是为的仙人的大事，这大境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能明白。”
“厂公还在看王恭厂的新账？”空念目光扫过案上，两道几乎一模一样的折子摊开在秦忠慧面前。
“是了，全收齐上来至今已经三日了，这折子咱都得对过，有些数量要和账目对准才是。”
“哦？厂公贵为九千岁，还得做这些琐事？不是从户部随便提个心腹出来就行么？”
“其他事都行，唯独分银子的这一步不可。”秦忠慧慢慢解释着：“这些火耗运损甚至淋尖踢斛多出来的炭，都要存入户部侍郎王变柳的侄子新开的那炭行里，等天冷下来，这京城炭贵的时候，再由他出手分销。得来的银子有六成都是要进陛下内帑的。”
“原来如此，倒是我见识少了。”
“以前家贫未曾入宫的时候，咱家也曾在大商行里当过伙计，这还是跟那掌柜的学来的‘自己私底下有点腌臜勾当没什么，只要让东家也加进来，让他自以为分到的最多便可保无虞。’”
空念只是轻轻地笑：“原来我等出尘久了，竟然如此不通世事。”
“空先生这般人物自然只需理会天上的事，俗世咱家必定全力相助。”
“我倒是有一事不解，好奇的很。既然这些东西都已经运入了王恭厂，又怎么送往炭行呢？是在运往京城的途中就分出来提前送来？”
“那么多民夫和小吏看在眼里，人多眼杂，不好办事。”秦忠慧摇了摇头：“王恭厂几个大仓新建的时候工部的人在地下就留了些位置，我称为暗库。要做火器的那份自然摆在明面上，一个数不曾少的，要入炭行的就放在暗库，等将来这批火药分往各地大营，那时也要入冬了吧？自然有空当去搬，正好卖个好价。”
“厂公果然精细。不过这云片酥果反而勾动了人馋虫，我且先出去寻些夜档填了口腹之欲，就不叨扰厂公了。”
空念出了覃庄，一团影子忽然飘到了他脚旁。
“还是你有办法，随便去找那老阉人一问就知道是否都齐了，反倒省的跑一趟。”
空念没接他的话头，只是淡淡地问：“东西可都备好了？”
“备好了。”那团影子忽然活化，在他旁边显出了人形，正是影寂。
“我已经吩咐护教使把精炼火药备在附近，一会儿直接去取便是。”
“可跟他们说过不要露了罡气，以免监武司追查？”
“当然，这次活计的紧要程度都跟他们说过了，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松劲。”
“动作倒是挺快...”空念望了一眼远处亮着灯的夜食铺子，忽然有些感慨：“到时候这里也会受波及吧？那家的炙肉我是记得的，很好吃，父亲还未当尚书的时候会带我来这里吃，不知这小店能否从今晚活下来。”
“不管是我们的祖师爷赢，还是我们赢，最终你我都是要断去这些凡俗之欲的，若是真的吃不到了，倒也省的今后时常去想。”
“你心思果然豁达。”
“反正最后都是要和祖师爷相争的，豁达些好。”
空念忽然停下脚步，影寂有些疑惑，问道：“怎么，难道还想要最后去吃一回那炙肉？”
“不是，只是一直在等的人到了。”
他话音刚落，空玄就穿着一身黑衣从树影之下走出来，对着影寂微微躬身：“见过影字教子，在下空玄，以前是个剃头匠。”
空念微微一笑，问道：“这次去千机阁，事情可办成了？”
“算是吧，藏音谷谷主果然走投无路去了千机阁，只求能救回他的弟子，我已经在他们体内放了新的种子，到时候自会有开花的那天。”
空念指了指他的头，又问道：“那位戮仙刀如何了？”
“这就要多亏影字的柳变腾，给李戮玄的丹里动了手脚，现在我控制身体的时间要多许多。”空玄舒展了下身子：“不过此人倒也算个难啃的，内景里的精神坚持到现在都未屈服，不然我也不用跑一趟千机阁了，当得起一句坚韧不拔。”
“这丹的效果退去之后，李戮玄还是会恢复意识的，对吧？”
听了这话，影寂皱眉看向空玄：“怎么回事，直到现在都未同化此人？”
空念替他解释道：“毕竟曾经也是十二境的人物。”
“对。”空玄点点头：“不过他到时恢复意识又如何？他不是想来寻监武司相助么？再过一阵子半座京城都会变成废墟。”
“而他醒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躺在爆炸的中心，身旁空无一人，甚至监武司用天罡追命追查也会发现，源头的罡气，就是来自于李戮玄！他便是那屠戮了半座京城百多万人，让大昭积攒的新军一夜尽丧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