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发少年

荒凉偌大的谢府老宅，某处偏僻静寂的角落里。

奄奄一息的少年正闭目坐在轮椅上。

窗外倾泻进来的月光，洒在他如雪的白发上，泛出清冷的寒光。

哪怕被疼痛折磨得憔悴无比，也依然能看出那是一张俊美非凡的脸。

正是曾经的天才剑修，谢书涯。

一只白色的蝴蝶，从窗外扑闪着翅膀，飞到了屋内。

盘旋了一会儿，蝴蝶停在了他放在轮椅扶手修长的手指上。

谢书涯缓缓睁开了眼，看了眼蝴蝶，露出讶异的神色，止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她进来了？”

蝴蝶缓缓扇动翅膀，没有回答。

谢书涯咬了咬牙，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微微颤抖。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伴随着胸口传来的阵阵刺痛，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内丹破碎后，原本储存在其中的灵力瞬间溃散，如同洪水决堤般在体内肆虐。

这些失控的灵力在他体内四处冲撞，破坏着他的经脉和脏腑。

他缓缓伸出手，艰难地从书案一角抽出一张洁白纸张，颤巍巍地拿起笔，准备在上面书写。

笔尖刚触纸面，就因他无力的握持，而落下了一个豆大突兀的墨点。

谢书涯紧锁眉头，不禁对这样的自己产生深深的厌恶。

这幅身体，现在竟然连这种简单的小事情，都做不了。

费了好半天的劲，谢书涯才在那页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下了一个字。

一朝陨落成了残废，谢家急着撇清他与家族的关系，于是急急忙忙的以“养病”为由，将他送到了隔绝在深山里的废弃老宅。

也罢，体内残余的魔气，有时会让他无法控制自己，一个人，在这废弃老宅也挺好。

然而，前阵子，那帮人，不知道听信了什么谣言，以为他身上藏有什么绝世秘宝，所以才能内丹破碎活到今日。

因而忙不迭的以冲喜的名义，送来一个新娘，特意来打探。

他还没死，他们这些谢家人，就这么着急赶尽杀绝了吗？

谢书涯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心底的寒意，竟比身上的疼痛更刺骨。

想当初，谢家不过是一个落魄贵族，在修真界几乎无人问津。

祖上是曾有一些名望，然而传到上一代，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谢家按道理来说，本应该就此沉没。

如果不是他的话。

在修真界一举成名之后，是他，为谢家带来了无数的荣耀与资源。

那时候的他们，是那么的热情与巴结。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与当下人走茶凉的情景相对比，竟是无比讽刺。

谢书涯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提笔继续写下面的内容。

罢了。

虽然谢家算计，但是那女子却是无辜的。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嫁给一个残废。

提笔写字这种对寻常人而言，轻而易举的事情，对于此刻的谢书涯，却是艰难无比。

密密麻麻的汗珠布满了谢书涯的额头，消瘦的手指悬停在半空中，不久便无力地垂下，不得不靠在一旁稍作喘息。

哐当！

突然，一阵突兀而巨大的声响，猛然撕裂了空气中的宁静！

伴随着尘土的肆意飞扬，大门被一股蛮力猛地踹开。

蝴蝶惊吓的跌在了地板上。

门口，站着的正是追着蝴蝶一路疾跑跟过来的万荼穗。

她一把将手上已经散架的“老妪傀儡尸身”扔到了一旁，伴随着一阵咔咔声，彻底宣布报废。

灰尘散去，万荼穗一眼就望见了，安静坐在书桌后面的谢书涯，一时间竟怔愣在原地。

曾经无数个日夜里，幻想过的虚拟人物，此刻真真实实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万荼穗心里升起来的虚幻感，甚至比自己穿越了更加让人觉得不真实。

异于常人的白色长发，白到毫无血色的肌肤，眼底隐隐浸着死人一般的漠然。

就像是，就像是一座沉寂了几万亿年的雪山，拒人于千里之外、死气沉沉、孤独。

万荼穗眨了眨眼睛，脸上因奔跑而带来的红晕不减反增，蔓延到了耳根后。

而此刻，谢书涯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一闪而过的疑惑之后，眉宇间微微皱了起来。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的声音清冷，好听，又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语气。

万荼穗微微一愣，却仿佛对他的话没听到一样，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再抬头，那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夫君不与我成亲拜堂，在干些什么？”

得益于花轿上，万荼穗一直在心底练习称呼，这声“夫君”脱口而出简直不要太容易。

谢书涯阴沉着脸，并没有答复。

万荼穗随意往他面前的书桌上扫了一眼，迅速上前一步，“休书”两个明晃晃的大字便撞入她的眼睛！

写给谁的？写给她的吗？很显然是写给她的。

？？她还没入门呢？这就急着休了？

万荼穗想也没想，几乎是一巴掌就拍在了那张纸上，谢书涯正要去夺，却被万荼穗抢先一步，将纸抽出来。

下一秒，那休书，便被万荼穗眼疾手快的从中间撕开，一片一片，最后化为了渣渣。

碎纸屑在两人中间，就像那只蝴蝶一样，缓慢飘飘扬扬的落到了地面。

一直没有反应的少年，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宛如冰面上，一丝裂缝，逐渐开始变化。

虽然那变化一闪而过，却还是被紧紧盯着他的万荼穗敏锐的捕捉到了。

万荼穗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少年的脸上多出了其他表情，竟有一丝成就感，忍不住挑起了嘴角。

谢书涯的手紧紧握住轮椅的扶手，指节泛白，几乎是咬牙切齿，从口中挤出了几个字。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

万荼穗眨眨眼睛，满不在乎，回答的很轻快。

“成功阻止了一桩婚姻的破灭，哦，正好是我和你的婚姻。”

谢书涯坐在书桌后，眼睛盯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子，语气如寒冰，直直的向万荼穗刺去：

“真是胡搅蛮缠，不知好歹！我这是为了你好！”

虽然已经内丹破碎，修为尽失，可曾经的威压，还是在的，可何况万荼穗还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一刹那间，万荼穗明显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

很明显，眼前的人吃软不吃硬。

万荼穗立马转化策略，瞬间装起了柔弱，坐在了地上。

“你，你才是，是非不分——哪里有，进门第一天就把老婆休了的。”

万荼穗坐在地上，一边用袖子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哭哭啼啼的用哭腔哭诉，演技流畅程度之快让人震惊。

“世界上最薄情的男儿都没有你这般绝情，让旁人看了，莫不以为是我万荼穗有什么恶疾，第一天嫁进来就惨遭丈夫抛弃。

这对我一个姑娘家的声誉，是多么大的损害。”

万荼穗用眼角偷偷瞥了一眼谢书涯，发现对方果然怔住了，再接再厉继续嚎哭。

“我原本仰慕你谢书涯君子风范，在从前，心中已是无比心悦于你。

所以，哪怕知道你如今这般模样，我也是十分愿意的，可没想到，你——”

万荼穗说着，一个抽噎大吸气，一副差点哭到晕厥的样子。

“还为了我好，根本就不是为了我好！呜呜呜——”

这句话说完，空气沉默了许久。

万荼穗内心吐槽，这谢书涯该不会修的是无情道吧？

咋她哭了半天，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可万荼穗的头顶是书桌，谢书涯能看到她，但是她看不到谢书涯。

万荼穗不敢有所动作，只好一边哭啼，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整个书房的布局。

整个房间朴素典雅，除了一张巨大的屏风外，房间的两面墙，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一排排满满当当的书籍，浩瀚的就像是书海。

万荼穗猜测，那屏风后面，或许就是谢书涯的睡觉的地方了。

这时，谢书涯清冷低沉的声音，缓缓在头顶上响起。语气中，带着已经看透了她的把戏的无奈。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给不了你未来，你如果认为现在回娘家让你丢脸了，大可以在我这里住三个月再回去。”

语气浓浓的无力和悲哀，无不在透露，他可能活不到三个月之后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与她争辩了。

“天色已晚，你早点休息吧。”

话一说完，微皱着眉，闭上了眼睛，转动轮椅背对着她，拒绝沟通。

万荼穗心情有些焦急，但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只好从地上站了起来。

“好！”

答应的如此之快，反倒是谢书涯，微微愣了一愣。

万荼穗就站在谢书涯的身后，看到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突然地，玩心大起。

游戏里，只能对NPC做出那几种固定的动作，而NPC给玩家的反应也是固定的。

所以，如果她做出一些超出常规的举动，谢书涯会怎样呢？

想着，万荼穗当即摘下了头上的凤冠，紧接着，一气呵成的脱下了身上的红色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