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安城

长安城。

阳春四月,宫墙巍峨,琉璃瓦、青石板,红白相争,翠竹挺拔。石桥下,乌篷船,烟雨蒙蒙,碧波晃动。

皇城内,中原里,一片静好,庄重肃穆。

只是那东宫里头又不消停了,太监宫女忙前忙后,什么瓷器玉器统统成了碎片,金瓶银盏的更是咕噜了一地,只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拿剑一劈,殿内就再无完好之处了。

似乎是砸了这些名贵之物还不过瘾,那小公子又猛地抽出佩剑来,作势要将太子府前头的牌匾劈个两半儿。

一众宫女侍卫等齐齐跪了下来,哭天抢地制止那小公子,一个个都生怕那御赐牌匾碎了,他们人头不保。

剑光只差半寸就挨到东宫二字牌匾上了,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被一记卷鞭抽了下来,宝剑应声落地,小公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脸憋得通红,颇有些泼皮无赖满地打滚的架势。

长鞭收回,来人拎着小公子的衣领就把他拖回了殿内,一路眉目间尽是愠色,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途径之处太监宫女无一不将头深深埋下。如果说这小皇孙是东宫里人见人躲的活阎罗,那这位执百脉鞭,天生异瞳的娄小侯爷就是满长安城里唯一治得住阎罗王的人。

门“砰”地合上,娄千影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云飞扬的鼻子骂道:“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了!连太子府的匾额都敢砍,东宫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你干脆杀到宫里好了!左右这婚是陛下钦赐的,你这把剑砍到你皇爷爷脖子上去反倒一了百了!”

独留娄千影在一旁气得胸膛不住起伏,云飞扬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鲁莽了,拍拍屁股跳起来,一脸心虚却也是气呼呼道:“你知不知道皇爷爷要我娶谁?!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一想起自己那位未过门的娘子,云飞扬不由得全身胆寒,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她阴森森笑着的模样。

“好歹我也是一朝皇孙,皇爷爷竟然指一个乡野村妇给我为妃,真是......真是荒唐至极!”

娄千影见云飞扬终于收起来了那副喊打喊杀的劲儿,冷哼一声坐下,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毒门玉氏,虽久居百里之外碧血洲,与长安城无甚交集,没什么高门做派,可论家学渊源,玉氏绝不是粗鄙之辈,玉家女更不可能是什么乡野村妇。”

云飞扬再一次气得直跺脚了:“那是玉氏其他的女儿!指婚给我的那位,简直就是世家子弟中的异类,非但礼仪不通性情乖僻,手段更是狠辣无比,阴险出奇!”

那还是十二岁的时候了,他随师父闻人靖游历,途径碧血洲,因师父与那玉氏家主曾是旧友,便留了几天。他第一眼看到玉惊云,就觉得那小丫头眼睛阴森得很,她还拿蛇捉弄自己,后来几天云飞扬试过报复回去,可她那个兄长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耳朵灵得像猎犬,直到踏出碧血洲那天,也没让那个小村妇吃到一点亏。

一想起她豢养的那上百条吐着信子的蛇,云飞扬就恨得抓心挠肝,那蛇身滑溜溜的,又透着股子阴冷,跟那小村妇一样,跟整个碧血洲都一样。

皇家和蛇窝结亲家?荒谬!荒谬至极!

云飞扬一哆嗦脑袋,当机立断:“我现在就要进宫!”

殊不知,另一边,百里之外的碧血洲,也上演着另一出好戏。

“老皇帝让我嫁我就得嫁?他怎么那么随便?”

玉惊云懒懒散散倚坐在藤椅上,摆弄着腰间的穗子,碧绿衣衫半遮住少女曼妙的身姿,双腿交叠搭在一旁少年的腿上,那少年眉眼间和女孩分明有五分相似,此刻正全神贯注地剥着核桃。

“老皇帝真是皇位坐得太清闲了,都敢安排碧血洲的事了。”

“他想给混账孙子找媳妇,找到我们玉家来了!真当我们忘了陈年旧事不成?!”

“万蛇窟的宝贝们可都等着伺候他呢。”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三两下就把老皇帝的死期定了。

少年终于剥好了一捧核桃,吹了吹手心残留的碎屑,抬头,眼神清明而沉静:“不必担心。”

闻言,所有人动作皆是一滞,方才谈话的几位族人都看向少年。

这就是玉惊云同父同母的兄长,玉晚生。惊云擅毒,晚生善武,各是玉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若二人合璧,则百里之内,没有敌手。他们两个一个机灵古怪,一个恬静温厚,骨子里却都流着玉家狠辣的血,杀人不过一味毒,一柄剑,须臾之间取人性命,从不眨眼。

“杀了就好了。”晚生环视了众人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了家主玉生烟脸上,“死人,就不会多管闲事了。”

哪怕阴毒如玉生烟,也是一时愣住,尴尬地转移了视线。

她们几个最多说说气话,可玉晚生是动了真格啊。不过……杀了皇帝,也未尝不可,凭晚生的功夫,做得悄无声息就好,即使被发现了,这空壳朝廷也奈何不了玉氏。

她这个做姑姑的最清楚晚生这孩子,没有惊云那点灵劲,固执得很,不记得爹娘,打小眼里心里就只有妹妹一个人,有时候最是执拗,他说出来的话便是要做的,从来如此。

果真,不到晌午,行李就收拾好了,兄妹二人冷静得出奇,完全看不出是要去干杀头的大事。

玉生烟站在门口,还是觉得心里头有点不安,身后是玉家其余几个小辈,不过她们倒是毫不担心。

“杀了老皇帝,回来哥哥姐姐带你们去江南梧桐川李家玩,那的蟹子才叫鲜!”

玉生烟狠狠剜了她那个亲儿子一眼,旋即拿出两张符纸塞给惊云:“三魂遁术,必要的时候用上,我只怕此行有意外,若不是二哥闭关,碧血洲离不开人,我也应当跟去的。”

说罢,又回头看了看自己那个愣头愣脑的儿子和病恹恹的侄女,叹了口气:“你们兄姐一个人太愣,一个出不了远门,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会派人跟着,你们此行万分小心,就当……替你们娘报仇。”

玉生烟一双桃花眼眯起,似乎又想起了那些陈年往事,方才的一丝踌躇全被恨意代替,拍了拍惊云的肩。

家仆已经牵来了两匹马了,通体雪白的风行驹,正昂首已待。

惊云一手把行李撇给晚生,飞身上马,嫩绿的衣角翻飞,如墨的长发在脑后半挽了个髻子,肆意洒在肩头,衬得肌肤胜雪,留下一个狡黠的笑。

不过片刻,那抹绿就不见了踪迹,晚生抿唇笑笑,马上跟了上去。

只留下玉生烟站在原地,眉宇间有说不清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