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几道各怀思绪的目光汇聚、交错,复又散开。
篝火舔舐着破庙的阴影,枯枝在火堆里发出细碎的毕剥声。
李砚平将最后一段桦木投入焰心,火星子腾空炸开,在半空中织成猩红的蛛网。
他屈指弹落刀鞘上的雨珠,微不可察地打量庞俊、赵磊两眼,沉声吩咐道:“你们歇着,我守夜。”
两人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缩在一旁哈欠连连,闻言诺诺应是,不多时便传来鼾声。
李砚平盘膝坐定,一个个念头雨后春笋般冒出,将本就不多的困意挤出了脑海。
季汉内部的确有司闻曹这个机构,是昔日武侯为应对境内的妖魔邪祟而设。
只不过司闻曹都是有神通傍身的术士,而镇魔司则多依仗器械之利,平日里没太多交集。
但他更在意的是,“与子同袍”增益为什么没有生效?
莫非…
火焰啪啦燃烧,映得李砚平脸上光影斑驳、不住跳动。
另一边,名叫陆华的术士像猫一样缩在供桌下面,从怀中摸出半块干饼,小口啃食起来。
这副模样,让李砚平想起了自己幼时养过的一只波斯猫。
金钱剑、药葫芦、腰间的符箓…种种细节过在眼中,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
只不过李砚平没有见过真正的司闻曹术士,因此也难从外表断出真假…
这时。
轰轰轰—
连声惊雷自天际传来,听起来犹如战鼓擂响,整个庙宇间都被闪得忽明忽暗。
庞俊蓦地睁开双眼,轻手轻脚凑到李砚平身边,压低声音道:
“大人,她沾水不湿,又一袭红衣,怕不是阴魂鬼物…”
李砚平不置可否,自顾自将行囊解开,一件件检索起来。
一路上冲突不绝,与羌人、山匪、妖物等大小十余战,早耗光了人手和底蕴。
现在还剩下的,除去一些随身干粮外,唯有一枚挂在脖颈上的“天官赐福”铜钱、四粒泡了水的“丙火霹雳”,还有一块铁制的“镇魔校尉”令牌。
李砚平将这枚铜钱掏出,凑到火光下细看,发现这是一枚标准的“压胜钱”,外圆内方,用镂空技艺铸造,阳刻复杂篆文,被强光一照,隐隐还泛出红芒。
但仅靠着这些东西,前路怕不是险阻重重……
正凝眉沉思间,红衣女冠的声音飘了过来:
“如今蜀中兵荒马乱的,三位军爷是往哪去啊?”
李砚平瞥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往剑阁去。”
陆华“呀”了一声,抬起沾满饼屑的脸:“我劝各位还是消了这个念头,如今魏国大军已将剑阁团团围住…”
她顿了顿,语气逐渐加重:“魏人更是重金买通蜀北十八路妖王,要在蜀北大闹一场,一只鸟都别想飞过五丁山。”
李砚平听得直眉头直跳,陆华所言不虚,五丁山位于梓潼与剑阁之间,《华阳国志》就有“蜀王遣五丁力士开山“之说,其山脊如巨斧劈开,险峻异常,又称“天狱道”。
刚要张嘴,却被破门声截断了思绪,一道身影直接裹着风雨撞了进来。
众人目光齐齐落到来客身上,神情各异。
只见一名身长九尺的昂藏汉子正立在门口,古铜肤色,高鼻深目,银色的鼻环和耳饰在风中不住摇曳。
分明是个羌人。
羌人汉子眼含厉芒,双肘微曲,手掌距刀柄只有三寸,正所谓“丁不丁,八不八”,这是标准的拔刀势。
来者不善,但自己也不是什么善茬。
李砚平咧了咧嘴,拇指也已顶开刀镡半寸。
羌人目光先后扫过屋内几人,旋即松了松手,用不太标准的汉话开口道:“我是信使!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说罢,也不等几人同意,阔步走了进来,目光不时撇向供桌下的陆华,满脸戒备。
李砚平皱了皱眉,本想直接动手,但“与子同袍”状态没有生效,身旁的庞俊和赵磊还是本人吗?
还有这名叫陆华的术士,好像让这铁塔般的羌人颇为忌惮,究竟有什么古怪?
正想着,羌人忽地解下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抹了抹嘴道:
“嘿,我曾听部落里的释比(巫师)说,山里有一种妖怪,叫长发红袄子,是屈死的妇人所化,倒与你这装扮有几分相似。”
陆华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并不理他。
这羌人的挑拨之意昭然若揭,李砚平也没放在心上。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首要问题。”
他一边细细想着,一边低头摆弄起手头的“丙火霹雳”。
这东西通体暗红,鸭蛋大小,外表光滑温润,上边还贴着封条。纵使有科技认知上的领先,李砚平也看不透它的内部构造。
按照罗浮赋予自己的记忆,此物应是罡气所凝,而不是普通的炸药。
然后是这枚铁黑色的令牌。
“嘶。”
就在李砚平接触令牌的刹那,他的双眼却眯成了一条缝,神情逐渐变化。
烫,太烫了!
一股澎湃的热流自铁令中涌出,传遍全身,一行文字在他眼前凝聚成形:
“恭喜大人激活了传承:镇魔校尉!当前传承品级:绿色(可升级)。”
“当前觉醒度:9%。”
“你获得了额外10%的刀术精通(当前79%)。”
“你可以使用镇魔校尉的基础能力:太素闻妖诀。”
李砚平心念一动,《云笈七签》有载,“太素者,质之始也“,这“太素闻妖诀”,便是蜀中高功们探识妖祟的秘传法门。
只因万物皆有其质,身形外貌或可一念变化,但气味却只能遮掩,不能改变!
与此同时,一阵眩晕感涌来,鼻子火燎般难受,好像有两把烧红的筷子直插进来,连带着把脑浆都煮沸了…一段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入脑海,无数刀光剑影不再是书里的文字,而是融入他的血肉中,变成了凌厉的杀人技。
李砚平不敢让旁人察觉自己异常,只好咬紧牙关硬撑过了好一会,这种感觉才慢慢褪去。
李砚平定了定神,深深一吸,各种味道被一一分辨。
土腥味、潮湿的木头味、供桌上腐坏的贡品…
他仔细分辨着每一种气息,使之与脑海中的记忆一一对应。直到羌人嗖的一下立起,脊背挺得笔直。
只见他手中多出一块骨制罗盘,滴溜溜乱转,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才停下,直勾勾指着陆华所处的方位,怒目圆睁,满脸青筋臌胀:
“这女人是邪祟,如今我们应当同心协力,共诛此妖!否则今晚都要死在这里!”
说罢,他眼中森冷的凶光几乎凝成实质,腰间马刀已化作弦月劈落。
供桌应声炸裂。陆华旋身跃起,足尖点着飞溅的木屑腾空而起,三千青丝飘散。
转眼间,一刀一剑寒刃磋磨,阵阵锐响铿锵,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李砚平双眼微眯,铁令在掌心烫得发红。几人身上的气息这时才姗姗来迟。
赵庞二人的气息阴森冰冷、腐臭刺鼻,羌人则在一身血气里混着狼臊,而正在刀光中闪身腾挪的“陆华“,散发着类似古槐木的沉香。
李砚平徐徐起身,望向庞俊和赵磊,眉峰一扬:
“你们说,咱们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