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归来

  • 异处
  • 小奋河
  • 2761字
  • 2025-02-16 18:45:52

零七年农历七月十日,二十三时五十九分的最后一刻。

夜幕恰似一块硕大无朋的黑幕,沉甸甸地压覆于天地之间。车窗外,几缕纸灰仿若阴魂般悄然飘过,在微弱的月辉下时隐时现。这般时辰,本应是家中祠堂封鬼门的庄肃时刻,可我却接到了此生最不愿听闻的噩耗——父亲没了。车窗外呼啸的风声,恰似命运的悲泣。那些飞扬的纸灰,如同父亲离去后遗留的缥缈踪迹,消散在茫茫暗夜之中,让我的世界刹那间陷入无边的黑暗与迷茫。

第二天傍晚,老宅之中

当我拖着犹如灌铅般沉重的步子,踏着满地的纸钱迈进老宅时,天色已然完全黑透。老宅被一层阴森之气所笼罩,好似一头蛰伏的狰狞巨兽。

十二个木匠正围绕着一口棺材忙活着,他们手中的斧头起起落落,劈砍木料的节奏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每一下都仿若敲在我的心头。在这诡异的节奏之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操纵着他们,给棺材打着怪异的“节拍”。

这时,最为年长的匠人猛地转过头来,咧嘴冲着我一笑。他的牙缝里嵌着纸钱的碎屑,牙龈渗出的血将“天地银行”的字样染成了赭红色,宛如一幅荒诞且恐怖的画面。那笑容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扭曲,恰似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

“赶尸匠的棺要留三寸缝。”二叔那好似破锣般的烟嗓在身后猛地炸响,惊得我浑身一抖。没等我回过神来,他一把拽过我的左掌,用力按在棺盖上。

刹那间,桃木好似有了灵性,竟然渗流出黑血。那黑血犹如一条灵动的黑色小蛇,沿着棺盖蜿蜒而上,逆流爬上我的手腕,恰好与我十六岁时留下的锁链疤痕重合一处。与此同时,天边闪过一丝微弱的电芒,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老宅,将一切都照得如同白昼。那一瞬间,老宅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无所遁形,仿佛所有隐匿的秘密和恐惧都被强行揭开。

二叔盯着我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尸器认主了…你爸果然要把‘那东西’传给你。”

我茫然失措,不知他口中的“那东西”究竟是何物。就在这时,一片刨花像是被某种神秘力量驱使,蓦地飘来,精准地贴住我左腕的脉搏,宛如嗅到血腥的蚂蟥,死死地吸附着,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堂屋之中

老爸静静地躺在一扇门板之上,好似与这黑暗融为一体。他僵硬的脚边,放置着一盏油灯。那橘红色的细微灯火,在这死寂的堂屋中摇曳飘忽,仿佛稍有微风就能将其吹灭,显得脆弱不堪,仿佛承载着的并非希望,而是摇摇欲坠的生命。这微弱的灯光,将堂屋的墙壁映出不规则的暗影,那些暗影随着灯火的跃动而扭动,如同潜伏的恶魔。

透过这微弱的灯光,能够看到老爸身上崭新的藏青苗族寿装。那寿装毫无生气地裹在他身上,散发着古老且古朴的气息,更增添了他已然逝去的悲凉之感。这种气息弥漫在堂屋之中,仿佛为他的离世增添了一份神秘而沉重的色彩。

我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汗珠,一颗接着一颗,顺着脸颊滑落。眼前的一切,恰似一场无法苏醒的噩梦。老爸的脸被镇尸钱严严实实地遮盖着,仿佛被一层神秘的屏障隔绝于另一个世界。

林婶蹲在老爸的脚边,正在给他穿一双鞋帮绣有反向卍字符的布鞋。鞋底不知缘何,生出了如同腾云般的白毛,白得扎眼。在这诡异的白色映衬下,林婶的双手和脸蛋显得无比苍老,那件白底菊花衬衣根本遮掩不住她瘦如柴禾的身躯,她那醒目的琵琶锁骨高高凸起,仿佛轻轻一戳,就能戳破肌肤,露出内里骇人的骷髅。

我强忍着内心的悲恸,轻声问道:“林婶…我能不能揭开纸钱看我爸爸最后一眼?我保证,不会在他的脸上过多停留。”我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蝇之声,几乎要被这死寂的氛围所吞没。

林婶似乎听到了我的话语,她停下手中的活计,缓缓抬起头。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好似两团燃尽的灰烬,干涩破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言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过了片刻,她那颗仿佛快要脱臼的脑袋,还是默许地点了点头。

我怀着极度的紧张与悲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顺着老爸的头部缓缓揭起纸钱。整个堂屋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结了,时间也似乎停滞不前,压抑的氛围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要顺着经络揭。”二叔低沉的咽嗓再度打破了沉默,那声音仿佛从地底传来,透着无尽的阴森。

突然,冥钱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号,好似活物在痛苦地挣扎。随着“刺啦”一声刺耳的声响,纸钱竟然连带整块额皮一同被揭起,露出了下面青灰色的颅骨。而更令人惊怖的是父亲的眼球,原本熟悉的虹膜完全褪成了尸白色,而瞳孔,竟然变成了竖立的血线,那模样,与我幼年时在祠堂撞见老爸供奉的“五通神”泥塑如出一辙。

我惊恐至极,条件反射般地向左侧猛地退了一大步。这一退,恰好碰着了林婶。林婶也被吓得浑身一颤,她左手一松,原本正给老爸穿的一只鞋“啪”的一声掉落,不偏不倚地砸进了地上的油灯里。

那盏用土碗盛满菜油,中间竖着一根灯芯的油灯,就这样被轻易打破。菜油瞬间流淌一地,那凝固的油面在黑暗中突然泛起了人脸状的涟漪,就像是有无数张扭曲的脸在油中挣扎。爆裂的灯芯被弹向房梁,化作九点幽绿的鬼火,如同恶魔的眼睛,悬浮在半空,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而林婶的影子在墙上骤然被拉长,脖颈处分明缠着三条绞索状的阴影,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的命运即将降临。

众人皆知晓,“赶程灯”的熄灭,意味着逝者在黄泉路上将无法辨别方向,灵魂也必将在人间游荡。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笼罩了整个堂屋。

林婶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妙,她惊恐地站起身来。此时的她,早已没了平素里的沉稳,对着老爸大声斥骂道:

“石头,你有啥话就托梦吧,你再这样下去我们可就不管了!你就小林这一棵独苗,你忍心让他日夜独自守着你吗?”

林婶虽是妇孺之声,但说出的语气在整个屋子却铿锵有力,不过于我听来却无那种激奋之感,仿佛屋子的阴冷注定坚不可摧!二叔再次把手掌伸向老爸的眼部,这次我更为留意,也瞧得更为真切。那种超乎凡尘的迹象,吓得我差点把心给吐出来,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瞧见二叔的手掌,也就是离老爸的眼睛仅有两三公分的时候,老爸的眼睛似乎眨了眨,好像不甘心被他人触碰似的!我估摸林婶也看见了,因为除我之外,没人的脸比她更为苍白。她毫无预兆地挪到我的身旁,没有言语,像是要寻个地方藏匿起来,紧紧地扯住我的衣袖,似在暗示我什么!

也就在这时,房梁上跃下一道黑影,扑向二叔胸膛,死死扣住不放,接着一声“喵”的厉叫,露出一嘴锋利的牙齿朝着二叔脖子咬去。

二叔脖颈喷出的血在墙面溅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不多时,父亲便弹了起来,关节发出竹节爆裂的脆响。他扑来的轨迹全然不像人类,更似被牵丝的傀戏人偶,径直扑向我来。

我用手一挡,恰好挡在了父亲的面部,那狰狞的面容,不由分说地一口咬在了我的左手掌上。

当獠牙刺入左掌时,我听见骨缝间迸出类似瓷器碎裂的脆响。伤口没有流血,反而涌出粘稠的黑色脂状物,散发着腐坏的荷花香。剧痛如烈火焚髓,却又在心脏处结成冰棱。

同时林婶的尖叫撕破混沌。她枯枝般的手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将父亲的下颚骨生生掰断。断裂处没有血肉,只有蜂窝状的黑色孔洞,无数米粒大的白蛆簌簌掉落。我从父亲的嘴抽回了手,昏倒在神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