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不见星空。
但金钱永不眠，一栋栋建筑内透灯光清冷，整条金融街区每扇窗户里，总有人影忙碌不休。
西奥多站在街边感受着寒冷，不自禁抱紧衣怀。
等了几分钟，一辆八手日产轿车突突突开过来，听声音好像随时会断气趴窝。
“Mr.斯图尔特，是你点的餐吧？”
黄皮肤男人跳下车，连说带比划从车里拎出两大兜子餐盒：“83镑，这些一共83镑，这盒是免费赠送，馄饨汤晚上喝很热。”
“谢谢。”
西奥多从钱包里捻出两张五十镑，搭着张二十镑小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男人接过钱仔细摸了摸两张五十镑，再次强调馄饨汤晚上喝很热，自告奋勇表示可以帮忙送餐入户。
他话音刚落远处驶来一辆巡警车，顿时闪现回车里一脚油门潇洒跑路，大客户吃好味下次再维护来得及，犯不着被逮住开张违停罚单。
西奥多吹着冷风凌乱，提起两大兜外卖返回身后的联排别墅，吭哧吭哧爬楼梯。
半个小时前会议结束了，布朗律师热情地拉着两位投资经理去酒馆聚餐，艾德森老头难得没提醒他们接下来有得忙，一个人默默抱着大堆账目回家。
西奥多跟地中海发型的分析师鲁伯特聊得来，本想加入聚餐，可惜伊莎贝拉无动于衷，他只好陪同留在办公室吃外卖。
“艾莎阿姨，该吃饭了。”
西奥多闯入三楼贴着‘管理人’铭牌的办公室，把两兜子餐盒墩到矮桌上。
这个时间营业的餐厅少之又少，提供外卖服务的只有中餐馆别无分号。
烧鸭叉烧拼盘，虾饺、春卷，还有最经典的干炒牛河，满满当当摆满整张桌子。
伊莎贝拉去外面卫生间洗手回来，看他还在忙碌着开餐盒，没忍住好奇问道：“你怎么记住这么多菜名的？”
“学中文。”
西奥多劈开筷子交叉刮掉毛刺，像模像样使用筷子搅拌肠粉沾匀酱油：“我在学校图书馆看到一本中文拼音字典，随便翻了翻。”
“伯德利图书馆下属的东方教育馆？”
伊莎贝拉江湖外号‘牛津图书馆隐士’，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
西奥多点点头：“那里有大量霓虹战后社会重建和国家经济复苏的资料，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
“你有什么见解？”伊莎贝拉瞄准虾饺一筷子戳个对穿。
“嗯…这个国家从二战至今，总是要找到头狼。然后全体国民把脑袋抠出来顺着下水道冲走，听从头狼的嚎叫彻底疯狂，直到把自己玩死。”
西奥多眼见她听到粗俗单词皱起眉头，连忙打断施法：“你知道霓虹在经济领域最伟大的发明是什么吗？”
“什么？”
“‘窗口指导’，五十年代霓虹政府通过行政指令，通过定向注资，用全国银行贷款总额的70%，供养出三菱、三井这样畸形的商业怪物。”
“可是据我所知，你们金融业用‘东亚奇迹’这样的积极词语，形容九十年代之前的霓虹经济增速？”
“人造奇迹，代价是连续二十多年银行存款利率低于3%，牺牲民众存款收益率，从而给财团巨无霸提供更多低息贷款。”
西奥多吃完一盒肠粉，详细解释道：“银行利率低—但金融投资市场对普通民众而言更烂—民众只能把钱存进银行—利率跑不赢通胀，越存越穷。”
“银行转头把钱低息贷款给大企业—大企业亏钱赖账—经济泡沫爆炸全民买单。
“现在霓虹政府站出来一挥手，大喊为国花钱提振经济的时候到了，你猜霓虹普通民众怎么想？越穷越要拼命存钱！”
他抬起筷子隔空点了点办公桌：“所以霓虹至今没能摆脱通缩陷阱，并且可以预见，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难以走出死亡循环。”
“……你埋怨我吗？”
伊莎贝拉神情停滞，放下筷子认真问道。
西奥多不明所以：“我为什么要埋怨你？”
“明明你已经给出了如此无可质疑的做空报告与做空操作方案，我却坚持到最后时刻，才同意你的方案。”伊莎贝拉很是坦诚。
西奥多摇头失笑：“上周末我们约定过了，有些矛盾难以避免，但我们俩都别红脸。”
伊莎贝拉一双明亮眼睛眸光闪动，忽然别过头拢了下耳畔一缕碎发，像是想要藏起几分可惜，亦或者遗憾。
她稍稍迟疑，起身去办公桌后面的保险柜里取出一份牛皮纸袋，将之放到矮桌上。
当一位上院议员兼牛津大学法学研究员，以风险质询公函要求央行提供巴林银行的全部监管备案底稿，有人极力阻拦也无济于事。
而事实证明，央行今年起多次要求巴林银行补充准备金达到监管合规要求，后者迟迟未有行动。
自诩女王银行的巴林银行，内部已经被彻底蛀空。
这更衬托西奥多的做空报告有多离奇……
伊莎贝拉站在窗边，望向斜对面央行金库的那扇青铜大门，某种意义上他精准爆破了这扇门。
本应尽取黄金。
“艾莎阿姨，你不是专业金融投资人士。”
西奥多填饱肚子，直白陈述：“但我的祖父还是邀请你执掌这间办公室。”
“这是为什么？”
他用吸管滋溜滋溜喝柠檬红茶，晃荡着肩膀凑到窗边。
伊莎贝拉又气又好笑，嗔怪道：“西奥，你最近真的很像个小混混。”
“严肃点，说正经事呢。你妈妈是我的教母，我祖父看着你长大的。”
西奥多两手一摊：“所以你看，斯图尔特家族财富办公室第一要务是稳定传承财富，赚取更多财富不是你工作范围内最高优先级。”
“我非常理解家办投资策略倾向稳健，你和布朗律师能帮忙说服艾德森先生提供400万英镑本金，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
他真心实意感谢：“艾莎阿姨，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和支持，你也不需要愧疚～”
“……”
“感动了？不至于这样看着我，人总是会长大的嘛，我最近的心态是成熟稳重了一些。”西奥多腆着脸笑嘻嘻。
伊莎贝拉感觉哪里不对劲，纠正道：“200+200。”
“对呀，400万镑。”
“200万镑交给你操作，200万镑用于风险对冲，及应急储备资金，你的实际可用本金在280万镑—320万镑区间。”
西奥多脸上笑容僵硬，咔吧着懵逼的眼神，伊莎贝拉回以同款茫然的卡姿兰大眼睛。
“嘭！”
西奥多三步并作两步撞开房门冲出办公室，很快又跑回来，肩膀上扛着会议室里那块大号白板。
【1994年11月11日——1995年1月1日，50天！】
他写下时间日期，把白板挂到办公桌后的书架上，敲得嘭嘭响：“倒计时开始，我要马上拿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