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在伦敦有一套临居房产，位于传统富人区肯辛顿。
典型的维多利亚时期红砖独栋别墅，地上四层带有两千平米后花园。
往前数个八十年，佣人住地下室，每天通过特殊通道穿行于整栋别墅，无处不在又极少出现在主人视线中。
现如今却是不成了，大英帝国日落西山，眼瞅着好像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西奥多身为硕果仅存的顶级遗老遗少，周日清早享用悠闲早午餐，只能由罗伊冒充女仆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我明天上午没课？改一下行程吧，明天下午回学校。”
他坐在餐桌前放下行程单，想了想补充道：“明天上午去家办。”
“好的，鲁伯特先生很期待与您交流，他非常推崇您对衍生品投资操作的思路。”
罗伊周五晚上参加了布朗律师组织的酒馆聚餐，跟他们玩的很开心，带回来不少小道八卦消息。
西奥多权当真的听，随口应付着，从托盘里取出报纸翻阅。
还是老几样，每日电讯报大篇幅报道一年一度的猎狐季开始了，贵族老爷们牵狗扛枪钻林子打猎是优良传统，那些瞎叫唤猎狐残忍的动保人士挨几发12号霰弹就老实了，往嘴上打……
泰晤士报在跟布莱尔隔空激情互动。
今年夏天工党领袖突发心脏病见上帝去了，布莱尔击败党内竞争对手脱颖而出，此人一上任先不管其他，逮住近些年贵族财产继承的各种丑闻狂喷。
叫嚣着社会不公，应该马上向富豪阶层征收豪宅税！
“抢劫犯。”
西奥多屁股坐在用尼哥换来的桃心木高背椅，自然对布莱尔没好印象，嘀咕一句换了份《卫报》看，翻到副版标题右眼皮跳了跳。
——《水泥浪潮对决自然圣所：活动人士呼吁紧急行动守护伦敦的最后沼泽地。》
他坐正身体仔细阅读，内容引用上周六金丝雀码头游行活动中几位被逮捕的环保人士发言，呼吁守护金丝雀码头的脆弱湿地生态。
整体看起来中规中矩，关键在于《卫报》可不是路边小报，正儿八经权威纸媒。
“罗伊，我要去艾莎阿姨家。”
西奥多想想自家那块50英亩地皮，再想想莉芙学姐被象牙震撼到自爆环保主义者身份时的样子，心中情不自禁升起反感，餐盘里的黑血肠都没滋味儿了。
“珀西少爷，伊莎贝拉子爵此刻在家族办公室。”罗伊准备好车子的同时通过电话确认消息。
“那就去家办。”
西奥多手中夹着份报纸，噔噔噔走下楼梯，钻进一辆黑色劳斯莱斯银刺。
这是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
《水泥浪潮对决自然圣所：活动人士呼吁紧急行动守护伦敦的最后沼泽地》
中年男人坐在会议长桌边缘，摊开报纸折叠凸显副版文章标题，推向长桌斜对角：“珀西子爵，这就是我们伯克利集团的诚意。”
“詹姆斯先生，诚意往往会附赠压力。”
伊莎贝拉专注的低头看着骨瓷杯中，红茶与牛奶随银匙搅动，快速打着旋融于一体。
如果不把金丝雀那头那块包含12英亩湿地在内的50亩土地卖给伯克利，他们就要让这块地彻底变成永久性不可商业开发的农业用地。
伊莎贝拉讨厌被威胁。
中年男人不以为忤微笑着说：“湿地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珍贵礼物，我们伯克利集团有意愿保护好它，希望您能给我们这个机会。”
“1698年，英王威廉三世颁发特许状，将50英亩潮间带土地授予第五代赫尔侯爵，以酬谢其兄、其父与其祖父，在三次英荷海战中的功勋。这份原始地契现存于大英图书馆！”
伊莎贝拉微抬下颌，用听感晦涩的传统贵族口语腔调郑重宣布：斯图尔特家族的土地沁着鲜血。
数百年前，世俗贵族阵营打败了宗教僧侣，打败了远洋敌人，与一个个王朝共同分享英伦诸岛。
传承至今日，无论大自然还是上帝，都没资格剥夺斯图尔特家族土地所有权的正统合法性。
“嗒、嗒、嗒……”
中年男人翘着二郎腿，手指跳动敲击桌面良久：“珀西子爵，我们都知道，斯图尔特家族是一个拥有卓著军功荣耀的家族，历代继承人为此付出鲜血。”
“从玫瑰战争至今才传承九代，非常的不容易。”
他站起身捋平衣摆褶皱系上衣扣：“下次再见时，请允许我当面向第九代赫尔侯爵致敬。”
“我会向侯爵阁下转达你的敬意。”伊莎贝拉不假思索拒绝。
中年男人认真道：“我这周六有时间，恭候您二位登门拜访。”
…………
黑色银刺如一艘船，静谧无声平稳滑行，停进联排别墅前院。
车门和别墅门巧合的相隔间歇打开，西奥多与中年男人擦肩而过互相微微颔首，罗伊跟在他身后朝中年男人笑出满口白牙。
片刻后，别墅三楼的管理人办公室窗户打开。
西奥多双手扒着窗台，目光扫视马路两侧来往行人，没找到中年男人。
“詹姆斯·阿什福德，前环境部污染控制司官员，两年前卸任后走旋转门为伯克利集团的商业地产开发处理环境保护麻烦，最近绿党指责他‘出卖公共权力’。”
伊莎贝拉边介绍其人，边翻着《卫报》文章。
伯克利集团长期资助《卫报》生态专栏，但《卫报》怎么说呢，亲工党靠批判公共议题活着，收了钱最多平时闭嘴，有事该骂还是骂……
“所以他们这次故意找骂？”
西奥多来的路上回想起上周开会，艾德森老头和布朗律师对于50英亩地皮怎么卖的争执，就大概想明白这篇报道的意味深长了。
这会儿跟伊莎贝拉三言两句对一下信息，事实情况正如他所想。
伯克利集团发动媒体力量号召湿地保护，然后协同政界能量，游说环境部门给50英亩农业用地搞个‘湿地生态脆弱土地不可开发商业’的认证。
如此一来，双方明面上能够以每亩地5000英镑农业用地价格，交易这块地。
暗地里，伯克利集团通过海外泽西岛信托渠道，按照商业地皮市场价，支付一笔大约2000万镑出头的差价。
双方谁都不用交税，皆大欢喜！
后续他们把地块捂手里，过两年等公众忘记这回事，想办法搞定环保认证再进行商业开发。
到时候金丝雀码头地铁辅线东扩，地价涨幅说不定超预期，计划通美滋滋。
倘若伊莎贝拉不配合，那么伯克利集团就假戏真做——湿地生态脆弱土地不可开发，谁都别想发财。
“艾莎阿姨，伯克利集团平时都是这样做生意吗？”西奥多手肘撑着窗台手掌拄着下巴好奇发问。
伊莎贝拉捏了捏眉心：“他们创建至今不到二十年，就成为了英格兰最大的地产巨头。”
“那他们……不知道我家是世袭四百多年的侯爵家族吗？”
西奥多把报纸折成纸飞机抛出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