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祎接过一旁的骑从递过来的蓑衣,披在自己身上。
任由一叶舟船载着自己的身体,徐徐地向着西北方向的对岸驶去。
倒不是他们想直接走西方向,而是这伊水流就是由南向北的,在水流作用下,肯定是没法平直地到达对岸,而是要多漂上数十米的距离。
崔祎坐在舟船之上,拢了拢身上的蓑衣,他看了看天空中如麻的雨脚,紧接着又望向了伊水当中不断泛起的涟漪。
“此时的伊水居然还未涨啊。”其人不由喃喃出声。
就听得那掌船的人,也同样是洛阳周围人士,对崔祎口中说的话自然也是听得懂的。
虽然知道其身份必然是贵人,整个军中像他这样能穿上蓑衣的此刻也不过就几百来人。
可这句话却是直接说中了船夫的痒处。
毕竟也是在伊水、洛水之上讨生活跑了这么多年的船夫,不由大着胆子开口说道:
“这位贵人有所不知。这天上下雨呢,虽说是龙王在发威,但是这水流却也并不是立刻就要涨的。”
“因为这雨还要落到别处,落到那些地势更高的地方,再由它们不断汇集。”
“蜿蜒上个数里甚或数十里,最终才源源不断地汇聚在这地势最低洼的河流处。
“也直到这时河水才会变得涨起来。”
“而那源自山上的雨水此时也差不多会冲刷下来,于是这时候的伊水,河水带着泥沙变得浑浊。”
“而伊水河面才会变得更宽,水流也会变得更湍急。”
崔祎闻言“哦”了一声。
他也差不多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于是静静看着天空发呆间,或者又稍微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蓑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如此,其他人也不敢插话。
只是和他同乘一船的崔柳眸子滴溜溜乱转,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而这舟船斜斜着向着西北的方向驶去,船身一震,刚刚靠岸。
那披着蓑衣斗笠的人便立刻迫不及待地要站起来,想下船,却差点滑了一跤。
多亏旁边的杨大眼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才让清河王稍稍站稳,没有一头栽下船去。
不过崔祎心不在焉的,只是道了声谢,便一溜烟地直接钻进了建立在伊水东岸的大帐当中。
他脱下一身湿漉漉的蓑衣,却是转而向着帐中对他行礼的诸将,开口问道:“黄须其人何在?”
过了一会儿,有骑从帮他从外面找回了,正在正打算派人前去下游的前方进行哨探的崔黄须。
崔祎则说道:
“不必再往哨探了,孤不欲此时归洛。”
听到他在说这话,其他人的脸色不由都是一变,不知道为什么崔祎又在做什么打算。
这么大的雨,确实多少有点不方便行军。
但是这样同样也不妨也会妨碍到敌人的攻击,趁现在撤回去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但是清河王却说道;
“此时,既除(崔)仲英之外的诸将皆集于此,那便与诸君说下孤之庙策。”
“西岸的崔仲英剩下的三千余人仍旧渡河不止,过河之后,立刻粗略地在此建立营帐。”
“由崔明才来负责统一指挥调度,并且在周围广布哨探和探马,不要让敌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待到完全合兵一处,再做北行。”
众将闻言咋舌。
“这天气怕是不会打起来了吧。”崔明才不解地说道。
崔祎摇了摇头;“防人之心,岂能无哉,况我真有害人之意啊。”
“元戎何意?”
听着这话,众将都察觉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崔祎自是笑着说道:
“适才我观此雨,量之再过一时半刻,伊水之流便会继而暴涨,从而不利于大规模骑兵泅渡。”
“故而若欲调度骑兵于彼岸,唯此时方可。”
“也正好由雨声和雨幕作遮蔽,不用担心对岸之敌有所察觉。”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清河王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打算趁着这雨势来继续作战不成?
就听得崔祎继续说道:
“我欲趁着此伊水尚未暴涨之际,更加湍急之前;”
“尽调军中所能乘马之士,一人双骑,分做数股于伊水各段渡河。”
“袭侯景。”
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
正常情况下,大批大规模骑兵渡水会有一定的成功和失败的概率,而在这雨中就更加如此了。
而崔祎也进而命令所有人将雨具、蓑衣等集中起来供给这支骑兵使用。
而考虑到在暴雨的帘幕之中,信号传递不能像之前那样靠口音喊话,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夜间作战更加困难一些。
毕竟他所带领的人也多少习惯了在夜间行军或者作战,而在雨中行军作战,这是第一次,对他们来说也都是一个考验。
于是崔祎便让许多骑兵取出他们随身带的波斯锦。
这是一种源于华夏的丝绸在输出波斯之后,由波斯人在上面刺绣,并且再一次反销给了中土的织物。
这些波斯锦上面绣有精美的花纹,并且颜色都是十分鲜艳的红色。
崔祎让这些骑兵每数人一组,并有一人外罩这名贵的波斯锦,用以充作识别信号之用。
虽然崔祎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些命令,众人也都依照他的命令前去执行。
毕竟在军中,主帅发话,听从军令就是第一位的。
但仍然有人心存忧虑。
虽然崔祎口气很大,还说着什么“寇可往,我亦可往”之类的话,执意要给那侯景一个教训;
报他之前居然敢率五百人就来袭击崔祎五千余人之仇。
但他们也不免心中有所顾虑。
而崔祎其实也在思考一些问题。
倒不是在思考自己这支兵马渡河本身。
而是担心有人会借着雨势来袭击他这只还在渡河当中的军队。
于是便传出各种命令,要求他们在原地加强营垒警戒,合兵一处前没有把握不要轻易北归。
随后便再一次身穿雨具,带领着数十人出了军帐,一直来到了骑兵所聚集的地方。
眼见这些雨具,林林总总的各种蓑衣、斗笠聚集了有两三百件,剩余的数量还是不够。
为了使这支军队能够在雨中持续作战,而不至于体力过分流失,
崔祎不但在临行前吩咐那些负责造饭的火兵制作了许多食物。
又宰杀了一些这些日子以来死去或者伤病的战马作为肉食,
让所有人都饱餐一顿,每个人都喝了热气腾腾的汤。
还把那些原本依靠油布进行防水的毡帐进行裁剪,给所有人都披上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