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含芳如有情

一般来说,一场宴会持续一整天甚至是数日都是十分有可能的。

当然其中会分成好几场,而每进行一场之后,也会有一些客人在宴会中离席。

或者去醒酒,或者因服了散,身体燥热而去四处发散。

散步一词,也是由此而来。

而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王府广阔的后院之中。

崔祎的清河王府虽然地处相对偏僻,但是占地面积极为广大。

不广大他也就没办法在这里驻扎两三百骑兵和好几百步兵。

而王府后院的景致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观之处,与清河王其人的权势财力有点不太能够相匹配。

不过众人也都理解,毕竟时日尚短,根本就没有时间好生打理。

而在清河王的王府当中,似乎也缺了这么一位能够对其进行打理的女主人。

士人们一边散步,还是一边假装眼前出现的都是一些十分难得的奇珍景致。

此时雨已经是间歇性地停了一阵。

不过仍然有许多王府的侍女,手持各种伞盖、雨具等物侍立在两旁,随时等候别人取用。

亏得清河王府后院地方足够大,可以任由如许多人走路散心,还族中晚辈有四处游乐的。

崔祎远远屏退奴婢,正一人走着,就听到庭院山石后有两人窃窃私语。

“那新野庾家真要行此事?”

“然。我之闻彼等,果要假礼佛之名,阴献家中之女为王侧室。”

“什么南朝名士,也是极具阿谀奉承之能事了。”

“好歹也是士林名族,居然会生出这种妄念,也无怪乎岛夷之祚衰颓如斯啊。”

“哀哉我中华衣冠,乔迁夷地百年,也沦丧为断发纹身的吴越之蛮了。”

“听说那岛夷新君,对和萧氏相联之人多有逼迫之措。”

“这样说来倒也不怪.....”

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了相关的消息,所说的全是崔祎感到有点闻所未闻的事情。

偏偏还说的信誓旦旦的,唯独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以此时的风气来说,这也确实称得上是阿谀奉承到极点了。

即便是一些二三流的落魄世家,也不至于把自己家中的女儿以这种方式送出去,是要受人非议的。

一切只不过都是以当下世人的观点来看。

清河王王府后宅还没有主人。

而这时候庾家就迫不及待的要往清河王的内宅中派人。

名义上是说探讨佛法,简直是可笑,谁不知道盯的是清河王侧室的位置?

须知此间是清河王府,不是那女尼禅舍。

甚至在其心中未尝没有让那女来一个母凭子贵,从此贵不可言的盘算。

如此,其家门未必不能在北地重兴。

庾家这是又想当外戚了?

虽说和为东晋外戚的颍川庾氏分属不同家系,但也都是姓庾的。

不过北逃避祸的士族之女比之王室,地位相差还在其次。

家族能提供的力量才是关键,庾家怕是有点妄想了。

但这同时也给洛阳城中的其他世家权贵们予以了全新的启示。

与其费那么大劲把自家的子弟安插在派给清河王。

让他们弄险疆场,抛洒热血,为什么就不能双管齐下呢?

崔祎也想到了这一步,因此他的眉毛略略皱起。

他害怕这会导致其他家族效仿。

有一家士族这样做,其他人也都会因为这个而降低道德感。

不断的派遣他们家中的女子前来清河王的府中修行佛法。

确实对其家声有损,但是如果能够侥幸,却能够获得实利。

毕竟人家庾氏也没有直接说要把女儿送给清河王当侧室,而是打着研究佛法的名义去找那位比丘尼。

而偏偏其人又是托庇于自己权势的韦氏族人。

一时也离不开此间。

虽然看上去他们也都住在王府当中,但王府毕竟是很大的。

且这洛阳的权力中枢,每天进出往来又不知道多少人,

真要发生点什么怕是瞒不住的

而清河王连阴养骑从这件事都瞒不住,倒也不用担心。

若是真的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倒也算得上是清者自清,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奇怪的流言传出。

毕竟名义上是在府内,相隔的距离怕是有好几千步了,还有之间还有院墙,

负责记录起居的史官以及各家的仆役居住其间。

因此倒也不用担心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对自己的名声有损。

但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啊。

不如和萧明道其人仔细说清楚,有些事过犹不及,以免相负。

想着,就看到一处供贵客歇脚的偏院外停满步辇。

周围侍者都是家仆打扮。

就不知是谁家,于这偏院在做何事。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闻听隔院有女子低低交谈之声。

似乎在轻声笑语。

想来是些名门贵女,随亲属前来此间游乐。

邙山暮雨,乍收气新。

轻罗小扇,笑扑流萤。

欢闹之间,有女吟诗,其音清婉,不同别人;

“委翠似知节,含芳如有情。”

“全由履迹少,并欲上阶生。”

此诗是宫怨诗,看似咏的是因许久无人踏足,而几生于阶前的庭中草。

实则是汉成帝的妃子班婕妤的旧事。

转而引申为仕途之上不得志,想要得到君王重视的士人。

为南朝名士庾肩吾所作。

士人抒发自己胸中郁郁之情,而作宫怨诗本是寻常。

偏这‘有情’一句,幽而不怨,隐含希望,堪称妙奇。

崔祎回首望去,唯独不见其人。

只听其他贵女交谈,得知其为庾肩吾之女。

略略思索,旋踵离去。

由他去吧。

只是足履复又踏在春泥时分,

隐约听得院后有少女玩伴如是呼其人小名;

“方晴”

庾方晴。

......

崔昙借着烛火,有点百无聊赖的靠在案几面前,用手中的剪刀一节一节的剪着那飘摇不定的烛芯。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逐渐有所收歇的雨势,忽又变得大了起来。

崔昙听到外面隐约有人嘈杂之声,便让自己的侍女前去探询。

不多时,那侍女归来,将所得知的消息一一告诉崔昙。

崔昙亲自让她退下之后,旋又把目光投向窗外那逐渐变暗的天空。

其人心绪也如这摇曳的烛火一般。

方寸之间,无明生起。

凝神思量片刻,正欲用手中的剪刀将眼前的燃着的红烛裁剪为二。

却又闭目。

那日在瑶光寺中闭目修禅,刹那间忽有耳闻。

黑白世界,如生新彩。

她开始回味那时候的心情。

试图重现初听时的种种情绪。

耳边恼人雨声,也变幻为了那日如是所闻;

‘景阳山上梧,连理共扶疏。’

......

‘最恨惊雷至,不教俱荣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