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一场宴会持续一整天甚至是数日都是十分有可能的。
当然其中会分成好几场,而每进行一场之后,也会有一些客人在宴会中离席。
或者去醒酒,或者因服了散,身体燥热而去四处发散。
散步一词,也是由此而来。
而他们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王府广阔的后院之中。
崔祎的清河王府虽然地处相对偏僻,但是占地面积极为广大。
不广大他也就没办法在这里驻扎两三百骑兵和好几百步兵。
而王府后院的景致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观之处,与清河王其人的权势财力有点不太能够相匹配。
不过众人也都理解,毕竟时日尚短,根本就没有时间好生打理。
而在清河王的王府当中,似乎也缺了这么一位能够对其进行打理的女主人。
士人们一边散步,还是一边假装眼前出现的都是一些十分难得的奇珍景致。
此时雨已经是间歇性地停了一阵。
不过仍然有许多王府的侍女,手持各种伞盖、雨具等物侍立在两旁,随时等候别人取用。
亏得清河王府后院地方足够大,可以任由如许多人走路散心,还族中晚辈有四处游乐的。
崔祎远远屏退奴婢,正一人走着,就听到庭院山石后有两人窃窃私语。
“那新野庾家真要行此事?”
“然。我之闻彼等,果要假礼佛之名,阴献家中之女为王侧室。”
“什么南朝名士,也是极具阿谀奉承之能事了。”
“好歹也是士林名族,居然会生出这种妄念,也无怪乎岛夷之祚衰颓如斯啊。”
“哀哉我中华衣冠,乔迁夷地百年,也沦丧为断发纹身的吴越之蛮了。”
“听说那岛夷新君,对和萧氏相联之人多有逼迫之措。”
“这样说来倒也不怪.....”
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了相关的消息,所说的全是崔祎感到有点闻所未闻的事情。
偏偏还说的信誓旦旦的,唯独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以此时的风气来说,这也确实称得上是阿谀奉承到极点了。
即便是一些二三流的落魄世家,也不至于把自己家中的女儿以这种方式送出去,是要受人非议的。
一切只不过都是以当下世人的观点来看。
清河王王府后宅还没有主人。
而这时候庾家就迫不及待的要往清河王的内宅中派人。
名义上是说探讨佛法,简直是可笑,谁不知道盯的是清河王侧室的位置?
须知此间是清河王府,不是那女尼禅舍。
甚至在其心中未尝没有让那女来一个母凭子贵,从此贵不可言的盘算。
如此,其家门未必不能在北地重兴。
庾家这是又想当外戚了?
虽说和为东晋外戚的颍川庾氏分属不同家系,但也都是姓庾的。
不过北逃避祸的士族之女比之王室,地位相差还在其次。
家族能提供的力量才是关键,庾家怕是有点妄想了。
但这同时也给洛阳城中的其他世家权贵们予以了全新的启示。
与其费那么大劲把自家的子弟安插在派给清河王。
让他们弄险疆场,抛洒热血,为什么就不能双管齐下呢?
崔祎也想到了这一步,因此他的眉毛略略皱起。
他害怕这会导致其他家族效仿。
有一家士族这样做,其他人也都会因为这个而降低道德感。
不断的派遣他们家中的女子前来清河王的府中修行佛法。
确实对其家声有损,但是如果能够侥幸,却能够获得实利。
毕竟人家庾氏也没有直接说要把女儿送给清河王当侧室,而是打着研究佛法的名义去找那位比丘尼。
而偏偏其人又是托庇于自己权势的韦氏族人。
一时也离不开此间。
虽然看上去他们也都住在王府当中,但王府毕竟是很大的。
且这洛阳的权力中枢,每天进出往来又不知道多少人,
真要发生点什么怕是瞒不住的
而清河王连阴养骑从这件事都瞒不住,倒也不用担心。
若是真的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倒也算得上是清者自清,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奇怪的流言传出。
毕竟名义上是在府内,相隔的距离怕是有好几千步了,还有之间还有院墙,
负责记录起居的史官以及各家的仆役居住其间。
因此倒也不用担心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对自己的名声有损。
但是这终究不是个办法啊。
不如和萧明道其人仔细说清楚,有些事过犹不及,以免相负。
想着,就看到一处供贵客歇脚的偏院外停满步辇。
周围侍者都是家仆打扮。
就不知是谁家,于这偏院在做何事。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闻听隔院有女子低低交谈之声。
似乎在轻声笑语。
想来是些名门贵女,随亲属前来此间游乐。
邙山暮雨,乍收气新。
轻罗小扇,笑扑流萤。
欢闹之间,有女吟诗,其音清婉,不同别人;
“委翠似知节,含芳如有情。”
“全由履迹少,并欲上阶生。”
此诗是宫怨诗,看似咏的是因许久无人踏足,而几生于阶前的庭中草。
实则是汉成帝的妃子班婕妤的旧事。
转而引申为仕途之上不得志,想要得到君王重视的士人。
为南朝名士庾肩吾所作。
士人抒发自己胸中郁郁之情,而作宫怨诗本是寻常。
偏这‘有情’一句,幽而不怨,隐含希望,堪称妙奇。
崔祎回首望去,唯独不见其人。
只听其他贵女交谈,得知其为庾肩吾之女。
略略思索,旋踵离去。
由他去吧。
只是足履复又踏在春泥时分,
隐约听得院后有少女玩伴如是呼其人小名;
“方晴”
庾方晴。
......
崔昙借着烛火,有点百无聊赖的靠在案几面前,用手中的剪刀一节一节的剪着那飘摇不定的烛芯。
不知何时,窗外已经逐渐有所收歇的雨势,忽又变得大了起来。
崔昙听到外面隐约有人嘈杂之声,便让自己的侍女前去探询。
不多时,那侍女归来,将所得知的消息一一告诉崔昙。
崔昙亲自让她退下之后,旋又把目光投向窗外那逐渐变暗的天空。
其人心绪也如这摇曳的烛火一般。
方寸之间,无明生起。
凝神思量片刻,正欲用手中的剪刀将眼前的燃着的红烛裁剪为二。
却又闭目。
那日在瑶光寺中闭目修禅,刹那间忽有耳闻。
黑白世界,如生新彩。
她开始回味那时候的心情。
试图重现初听时的种种情绪。
耳边恼人雨声,也变幻为了那日如是所闻;
‘景阳山上梧,连理共扶疏。’
......
‘最恨惊雷至,不教俱荣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