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平一声叹息,感觉很受伤。
他有点理解诸葛亮了,遇到这种扶不起的皇帝,真是很无语。
他站起身,拂尘搭在手臂上,拱拱手。“陛下,告辞。”
刘宏自知失言,却不肯承认,阴着脸,一言不发。
蹇硕见状,连忙上前劝阻。“道长,何必如此……”
唐平打断了蹇硕,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常侍,这几个月,荀攸、张威还算尽心吧?”
蹇硕连忙点头。“是,是,荀攸、张威尽心尽力,硕受益匪浅,那几个黄门也进步不小。硕感激不尽,陛下也是满意的。”
“蒙常侍不弃,请我出手相助,我不敢奢望太多,只求问心无愧。那百金束脩,我已经和那二千多石粮食一起,委托史道人施了粥。拯救百姓的名声,也由各位常侍领了,与我唐某无关。我到京师数月,教导史侯,小有成就,但到现在为止,不管是何皇后,还是大将军,既没赠我一钱,也没说一声谢,但有一字相瞒,叫我道心破碎。”
唐平说到最后,举手指天,声色俱厉。
我真是太生气了。
到目前为止,何皇后、大将军别说送钱,连声谢都没有。
和袁绍、袁术一比,你们也太抠门了,到底是屠夫出身,小家子气,成不了大事。
蹇硕不知唐平的真实用意,见唐平生气了,也心生不安,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天子刘宏。
刘宏越发尴尬,原本苍白的脸有点发烫。
小气的何止是何皇后、大将军,他也没给过唐平什么实际回报。
唐平帮他的忙,可比帮何皇后、大将军还多。
别的不说,如果不是唐平,整个南宫都会被大火烧成白地。
见天子窥探,蹇硕连忙陪笑,好说歹说,请唐平重新入座。“道长,这遣散宫中妃嫔,有何深意?”
唐平发作过了,表达了自己的委屈,也顺坡下驴,解释了一下遣散宫中妃嫔的用意所在。
“陛下听说过道侣么?”
刘宏连忙接过话题。“听说过,他们说你身边的卞氏就是你的道侣。”
“一阴一阳之谓道,道侣之所以是道侣,与普通妇人不同,就在于阴阳平衡。这阴阳不仅是男女之别,更是身材、性情、禀赋等诸多方面的匹配。阴阳若能平衡,一见便心生欢喜,修道则事半功倍。阴阳若不平衡,则难免龃龉,勉强同修也有害无利。子嗣轻则愚笨体弱,重则早夭。更有甚者,同房数年也不能怀孕……”
刘宏一拍手掌,脱口而出。“原来如此。”
他觉得唐平说得太对了,他和何皇后就是阴阳不平衡,所以一见就吵,生的史侯也笨。相比之下,他和董侯的母亲王美人就一见就心生欢喜,生的董侯也聪明伶俐。
可惜,王美人被何皇后毒死了。
从那以后,他再没找到和王美人一样的女子,身心俱疲。
现在,他总算找到原因了。
果然问道还是要问真人,求真道,不能听那些儒生东拉西扯,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在说什么。
蹇硕见天子兴奋,知道唐平说到了天子的心眼里,立刻又说道:“道长的意思,是从那三五嫔妃中选一个作为道侣,然后再修习长生术,就可以避免邪毒入心?”
“没那么容易。”唐平摆摆手,示意蹇硕不要急。“一是道侣难选,能不能选中,要看机缘。二是就算有了道侣,也要经过多年的修习筑基,道心稳固,才有修习长生术的可能。”
“是这样啊。”刘宏有些失望。
“但是,就算找不到合适的道侣一起修习长生术,选合适的女子为伴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色心,减少烦恼。就算不修道,对养生也是有好处的。陛下尚未而立,本不必急于长生,养生足矣。”
刘宏连连点头,觉得唐平说得在理。
王美人那样的找不到,退而求其次,找一个温婉可人的,也比天天对着何皇后好。
至少不会一见就觉得烦,面目可憎。
“可行,可行。”刘宏有些迫不急待。“道长能否教我,如何选道侣?”
“这个说起来有些复杂。”唐平想了想,说道:“陛下不妨先从宫里挑出几个能入眼的,我再帮陛下参谋参谋,看看能不能选出合适的。”
刘宏觉得可行,一口答应。“朕先挑一挑,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请道长来做参谋。”
——
唐平还没有出宫,他要帮天子选道侣的消息就传到了何皇后的耳中。
来报信的是张让。
天子与唐平见面的时候,张让一直侍候在侧,只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天子要问的是长生术,长生术的第一步是扶阳,跟他没关系,他就站在一旁打盹。
但唐平和天子说的话,他可全记在心里,不有一句落下。
唐平出宫,天子回北宫后,张让就第一时间赶到椒房殿,向何皇后通报了最新消息。
何皇后一开始没当回事。
天子不能长生,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反正王美人之后,他们就没什么感情可言。如今兄长何进已经是大将军,史侯成年,天子也躺倒摆烂,正朝着孝桓帝英年早逝的老路狂奔。
再忍几年,等天子驾崩,史侯继位,她就是太后了。
张让有点哭笑不得,后悔当初接受了何进的贿赂,将何皇后弄进了宫里。
这人真是蠢得不可方物。
“殿下,天子或许不能长生,但真要选出了道侣,养生却不难。”张让耐着性子,为何皇后解说。“唐道长道法高深,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愿意帮天子选道侣,就很可能会成。就算不成,八月选人,再选出一个王美人,怎么办?”
何皇后的蛾眉皱了起来。
听到王美人三个字,她心里就像被扎了一根刺。
她之所以不喜欢唐平其人,也是因为唐平在天子面前夸赞董侯。虽然她知道唐平是想辅佐董侯出海建国,并没有与史侯争夺储君身份的意思,甚至还辅导史侯有功,可是一想到董侯就是王美人所生,她就浑身不舒服。
“别说再选出一个王美人,就算再选出十个,也让她们活不成。”何皇后咬着牙,恨声说道。
张让急得直跺脚。
上次何皇后毒死王美人,天子已经气得要废后,是他们几个花了大钱才让天子消气。如果再来一次,谁也保不住这个蠢女人。
“殿下,凡事不可过激。史侯虽然十三,毕竟尚未成年。且独木难支,殿下若能讨得天子欢心,再生几个皇子、公主,岂不更好?”
何皇后惊讶地看着张让,怀疑张让是不是老糊涂了。
天子连椒房殿都不肯来,怎么生?
偷人吗?
张让看看左右,放低了声音。“殿下何不请教唐道长,若他能将殿下定为天子的道侣,比此琴瑟和谐,凤凰于飞,岂不更好?”
何皇后一下子心动了。
她正当青春,并不想独守空房。只是天子喜新厌旧,她无计可施。真要是能和天子和好,双宿双飞,她当然求之不得。
“这唐道长……能做到?”
“殿下不妨一试。纵使不成,也可以让唐道长知晓殿下心意,用心辅佐史侯,早日劝天子立太子。”张让小心翼翼的提醒何皇后,就算是为了史侯,也要和唐平保持良好关系。
都这么久了,连句表示感谢的话都没说,实在太愚蠢了。
唐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让就感觉到了他的不满,甚至怀疑之后选道侣的事,根本就是唐平在敲打何皇后。
何皇后眨眨眼睛,觉得有些道理。
“我再催催大将军。”何皇后解释道:“之前就让他安排,他忙于国事,大概是忘了。”
张让暗自皱眉。
不管何皇后说的是真还是假,这兄妹俩的格局都太小。
“大将军操劳国事,无暇分身,何不请卫将军出面?”
卫将军就是何苗,原本姓朱,是何皇后的母亲与前夫所生。如今何氏发达,才改姓何。
因为这个原因,何皇后与他并不亲近,有什么事都喜欢找何进。
对张让的提议,何皇后并不认可,却也没有当面拒绝。
张让是人精,一看何皇后这态度,就知道何皇后的心思,只得退而求其次。“我听说大将军的儿媳尹氏与卞氏相识,不如请她出面吧。”
何皇后一听,觉得有理,立刻下懿旨,召何咸妻尹氏入宫。
——
一日,唐平坐在廊下,看着荀攸、典韦等人对练。
天气渐热,他们几个都脱了上衣,露出一身犍子肉,一举手,一投足,结实的肌肉便在疤痕交错的皮肤下滚动,散发出阳刚之气。
史道人背着手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这几个壮汉,笑道:“那些酒肉没有白吃,个个壮得像牛一样。”
荀攸等人连忙上前行礼,尤其是典韦,非常客气。
他能这么快恢复,除了唐平的悉心调理,传授秘法之外,与史道人的慷慨不无关系。
每天有酒有肉,而且充足供应,让他迅速恢复了健康。
郭武、张威也对史道人很客气。他们饭量大,为了供应他们粮食,史道人想了不少办法。
唐平也站了起来,拱手相迎,招呼卞氏上酒。
史道人上了堂,与唐平闲聊了几句,对捧着食案走来的卞氏说道:“你认识大将军府的人?”
卞氏愣了一下。“认识几个,但往来不多,还是在曹府的时候见过的。”
史道人点点头。“外面有人找你,说是大将军府来的。”
卞氏看向唐平,唐平却心里有数,示意卞氏自便。
卞氏下堂去了,史道人对唐平说道:“小子,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怎么了?”唐平笑嘻嘻地反问道。
“我听宫里的消息说,你要帮天子选道侣?”
“嗯。”
“为什么?”
“天子想修长生术,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色心。我想着,如果能帮他选一个道侣,或许有所帮助。就算不能修长生术,养生也是有好处的。”
史道人不屑一顾。“选个道侣就能抑制色心?你这有点想当然了。依我看,好色之人就不适合修道,再好的道法,到了他们手里,都会变成房中术。”
“能练好房中术,也不错。”
“问题是他们练不成,最后都成了贪淫好色的借口。你和这些人往来,纯属浪费光阴。”史道人来回转了两圈,又道:“小子,洛阳非久居之地,你如果不想惹火烧身,还是不要牵扯太深,早点回山里去修道更好。”
唐平苦笑。“我也想,但是身已入局,想脱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道长如果能帮我,我感激不尽。”
史道人歪着头,打量着唐平。“谁拦着你?”
唐平眨眨眼睛,轻声说道:“去年天子下诏赦免黄巾信众后,有几万人进了山。”
史道人的眼角抽了抽。“你安排的?”
唐平点点头。“他们捐出了所有的家产,追随大贤良师,赶到冀州,想为大汉祈福禳灾,结果被朝廷当成叛军。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一无所有,不进山,只有饿死一条路,我不能坐视不管。”
史道人苦笑。“你管得了吗?几万人,可不是几个人。”他看着院中的郭武、张威等人,若有所思。“所以,你教袁绍、何颙长生术,又为天子选道侣,都是为了筹钱买粮?”
“也不尽然。”
“你还有什么想法?”史道人转头看着唐平,眉心微蹙。“你想入局?”
“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是拖一天也是好的。就像上次施粥,虽然救不了几个人,可是能救一个,便是功德。”
史道人想了想,一声叹息。“你啊,看似懒惰冷漠,其实和大贤良师一样热心肠,一心想着救人。只是这世道……”他咂了咂嘴,摇摇头。“就算是留侯再世,恐怕也救不了,你又能如何?依我看,还是回山里更好。”
“秋收之后,山里的人有了吃的,我就走。”
“当真?”
唐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长面前,我不敢虚言。”
“行。”史道人应了一句。“你怎么和甘英联络?我来想想办法,也算是为自己赎罪,将来好与大贤良师相见。”
“道长言重了。你若想见他,可以去林虑山。如果是粮船,可以经沾水运进去。”
史道人白了唐平一眼。“你小子,这几年没闲着啊。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唐平叹了一口气。“道长,你也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大贤良师的做法,笃定他必败。只是我也没想到那些人下手这么狠,杀人这么多。我原本以为我是只蝴蝶,会有所不同,没想到只是个蛆。”
“什么?”史道人没听明白。
唐平也没解释,顿了顿,又道:“就算是蛆,我也要尽力地拱一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