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民间鬼故事录:医者遇到山娘娘

民国二十年深秋,新旧思想碰撞的特殊时期,医学刚传入乡村地区,川南屏山县被群山环绕的泥溪镇,地形封闭形成天然牢笼,保留着原始巫医传统。封闭山村延续着活人祭祀传统,因特殊地理环境导致麻风病变异,将活祭品改造成食人怪物,形成持续百年的血腥轮回。留洋归来的西医周怀安受邀前往泥溪镇救治麻风病,发现村民对后山岩洞异常恐惧。

祠堂梁柱上垂下的白幡扫过鼻尖时,我闻到了腐肉的味道。

这是我来到泥溪镇的第七天。油灯在供桌上明明灭灭,青烟缠绕着牌位上新刻的“周怀安“三字。麻绳深深勒进手腕,祭坛下的青石砖还残留着前日那个病人的血——现在我知道了,他溃烂的膝盖不是麻风病,而是被活生生啃食的齿痕。

七天前接风宴上的米酒还烧着喉咙。王保长粗糙的手掌拍在我肩上:“周先生是省城来的神医,定能治好咱们的怪病。“酒碗后的眼睛却像后山岩洞里的蝙蝠,躲闪着不敢看堂屋西角——那里堆着十几个陶瓮,每个都贴着褪色的黄符。

子时的梆子声刺破浓雾。祠堂大门轰然洞开,八个黑衣人抬着朱漆木箱踏着禹步,箱缝里渗出暗红液体,在青砖上滴成卦象。七天前我曾在西厢房见过这样的木箱,当时王保长说装的是镇宅的辰砂。

“山娘娘要醒了。“绑我的麻脸汉子突然抽搐起来,溃烂的嘴角甩出黄脓,“去年献了张货郎,今年轮到陈寡妇,可她的崽...“话音戛然而止,他的喉咙里冒出半截生锈的铁钩。

岩洞方向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腥风卷着纸钱扑进祠堂,供桌上的长明灯倏地变成幽绿。我看到牌位在震动,不,是整个地面在震动,青砖缝隙里渗出黑色黏液,像是地底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脉爬向心脏。

第一声惨叫响起时,我正用怀表镜面割断麻绳。表壳上还沾着晨间解剖用的柳叶刀血迹——那具从岩洞拖回的尸体没有牙齿,或者说,整个下颚骨都被某种力量撕去了。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何那些病人身上溃烂的脓疮都带着锯齿状的咬痕。

岩洞深处传来婴儿的啼哭,混着野兽般的低吼。我举着火折子跌进洞窟时,石壁上黏连着的东西让胃袋猛然收缩——那是成片的皮肤组织,像是有人被整个按在岩壁上碾磨过。荧光苔藓照亮前方岔路,每条隧道都堆着森白骸骨,头盖骨天灵盖上全开着拳头大的洞。

“周先生。“王保长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火把照亮他手中滴血的柴刀,“镇上的病,得用千年血珀入药...“他的左耳缺了半块,伤口新鲜得像是刚被撕咬过。暗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我看到岩洞顶上倒悬着十几个“人“,她们肿胀的腹部坠得几乎触地,溃烂的手指间还缠着褪色的红头绳。

最年长的那个缓缓转头,露出我手术箱里失窃的柳叶刀——正插在她的锁骨之间。她的嘴咧到耳根,参差的尖牙上挂着半片带痣的人皮,正是前日失踪的陈寡妇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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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折子的光晕在石壁上摇晃,我盯着插在山娘娘锁骨间的柳叶刀——刀柄缠绕的发丝分明是接生婆李嬷嬷的灰白发。七天前她接过我带来的盘尼西林时,枯瘦的手指在玻璃瓶上留下带血的指印。

岩洞顶部的钟乳石突然滴下粘稠液体,王保长发出非人的嚎叫。他的左耳伤口里钻出数十条透明蛆虫,这些蛆虫的头部竟然呈现人脸模样。最老的山娘娘腹部裂开,涌出的不是脏器,而是成团缠绕的青铜铃铛,每个铃铛里都封着半截小指骨。

“痋术!“我猛然想起医学院标本室里那个滇南虫蛊的展示箱。倒退时踩碎了满地虫卵,爆浆的瞬间腾起青紫色烟雾,烟雾中浮现出祠堂暗阁里那本《痋术考》残卷的内容:

**永历三年,土司聘五毒娘子制人牲痋。取怀胎六月妇,断其四肢,植血珀虫卵于宫房。待虫噬尽骨血,吹骨哨驱之,可抵百骑...**

婴儿啼哭变得尖锐刺耳。我躲进岩缝时摸到石壁上刻满符咒,暗红纹路在苔藓下如血管搏动。山娘娘们突然集体转向东南方,她们溃烂的脖颈后鼓起拳头大的肉瘤——正是我前日在李嬷嬷后颈看到的“富贵包“。

锁链声混着骨哨的呜咽从地底传来。两个山娘娘轰然坠地,腹部铃铛发出催命的脆响。她们爬行的姿势让我想起李嬷嬷接生时的模样:双腿大张,溃烂的胯骨撞在石板上发出闷响,身后拖出蜿蜒的黑色黏液。

“周先生好眼力。“李嬷嬷的声音从钟乳石后传来,她手中的骨哨分明是人的尺骨所制,“光绪二十三年我娘被做成痋母时,镇上接生的还是我姥姥。“她吹出三个短音,山娘娘们突然停住,溃烂的指缝间钻出无数带倒刺的触须。

我摸到手术刀包里备用的酒精棉,这是最后的赌注。当李嬷嬷举起刻着生辰八字的银锁片时,我终于看清那些“山娘娘“溃烂的面皮下,分明都是历年失踪的外乡接生婆。她们肿胀的腹部裂开,涌出的青铜铃铛串成当年我给陈寡妇孩子接生时见过的长命锁。

“痋虫要新鲜人血温养。“李嬷嬷的骨哨刺进自己咽喉,喷出的血雾中飞出萤火虫般的红点,“周先生带来的洋药,杀死了太多痋虫宿主...“她脖颈后的肉瘤爆开,钻出的蜈蚣额头上赫然是王保长的脸。

山娘娘腹中涌出的青铜铃铛已将我逼至岩壁,那些铃铛缝隙里探出的触须沾满黄绿色粘液。李嬷嬷咽喉处的骨哨发出高频颤音,我突然注意到她鼓胀的甲状腺——这个发现让医学院解剖课的记忆猛然苏醒。

“甲状软骨位移超过15度...“我撕开衬衫缠住右手,手术刀精准切入最近那个山娘娘的颈部。刀刃触到硬物的瞬间,藏在袖袋里的酒精棉顺着刀柄滑入创口——这是处理战场枪伤时惯用的清创手法。

山娘娘喉咙里爆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创口处腾起的白烟中,数十条半透明的痋虫蜷缩着坠落。果然如《痋术考》记载,这些寄生在喉部的痋虫才是真正的控制中枢。但李嬷嬷永远不会知道,我在盘尼西林里掺了双硫仑。

“酒精代谢抑制剂。“我踢翻岩缝里藏着的酒坛,那是昨夜从接风宴上偷换的雄黄酒。李嬷嬷因痋术反噬而涨红的脸突然变成紫绀,她脖颈后的蜈蚣疯狂扭动——这些靠分解酒精获得能量的痋虫,此刻正在她血管里制造大量乙醛。

岩洞顶部传来龟裂声,地质学知识突然在脑海中闪现。我拽下三个青铜铃铛,借着火光看清内壁附着的结晶物:正是血珀矿脉伴生的硫铁矿。当铃铛砸向石壁的刹那,金属与矿石碰撞迸发的火星点燃了酒精蒸汽。

爆炸的气浪中,我扑向李嬷嬷的产婆箱。显微镜下观察过的胎衣样本与此刻手中的《接生簿》重叠——那些标注“夭折“的女婴生辰,正对应着山娘娘脖颈后肉瘤的数量。解剖刀挑开她后颈的痋虫巢穴时,我对着岩洞顶部的钟乳石丛大喊:“你姥姥没教过你海马体构造吗?“

潜伏的痋虫群突然僵直。声波在天然石笋阵列中形成共振,这是我被困岩洞第三日就测绘出的声学构造。骨哨发出的操控频率在特定夹角会被放大成破坏性次声波,而此刻李嬷嬷颅内的耳石早已被痋虫蛀空。

当最后一颗青铜铃铛在硫磺火焰中炸裂时,暴雨冲开了岩洞顶部的裂隙。晨光像手术室的无影灯照进来,那些蠕动的痋虫在紫外线下迅速碳化。我捡起李嬷嬷的骨哨,上面的磨损痕迹验证了我的猜想——控制痋母的根本不是音律,而是吹哨时呼出的二氧化碳浓度。

三个月后,我在教会医院实验室的培养皿里,看着盘尼西林与痋虫提取液的混合液剧烈反应。窗外的梧桐树上挂着新送来的锦旗,落款是“泥溪镇全体乡民“。显微镜下的痋虫正在分解,它们口器中残留的皮肤细胞,与李嬷嬷产婆箱里那绺灰白头发完全匹配。

抽屉最深处,染血的《痋术考》残篇正在缓慢腐烂。我始终没有告诉那些前来致谢的乡民,岩洞坍塌前看到的最后画面:李嬷嬷爆裂的眼球里,映着祠堂梁上悬挂的十二盏长明灯——每盏灯芯都是用接生婆的腿骨雕成,而第十三盏新灯的尺寸,恰好能容纳成年男性的胫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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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养皿中的痋虫在分裂第二十七代时,终于暴露出那个诡异的碱基对序列。我转动电子显微镜的旋钮,十字准星对准染色体末端的环形结构——这绝不是地球生物该有的DNA形态,倒像是把《痋术考》里的符咒翻译成了基因密码。

“周医生,教会送来的新式离心机到了。“护士小赵的声音惊得我打翻酒精灯,蓝火苗窜上实验记录本时,那些痋虫突然集体转向火焰方向。这个异常反应让我想起三天前的午夜,冷藏柜里失踪的胎盘样本突然出现在办公桌上,表面布满了用脓液书写的古彝文。

当基因测序仪吐出最后一段图谱时,怀表时针正好指向当年我被绑上祭坛的时辰。显示屏上的双螺旋结构里,每隔十对碱基就会出现“卍“字形蛋白标记,这种排列方式像极了李嬷嬷骨哨上的控痋纹。我下意识摸了摸后颈,手术缝合处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原来在这里。“我对着显微电镜露出苦笑。那些潜伏在脊髓液中的痋虫幼体,正用口器上的纳米级倒钩攀附在神经突触上。三个月前岩洞里的血腥气突然在鼻腔复苏——李嬷嬷喷出血雾时,有粒萤火虫大小的红点钻进了我受伤的右眼。

冷藏库的警报器突然尖啸。存放痋虫本体的-196℃液氮罐正在冒热气,玻璃内壁上结满血红色的冰花。我抓起备用液氮喷枪冲进去时,看见培养槽里的痋虫标本正在重组DNA,它们吞噬着同类的尸体,甲壳上浮现出和我后颈相同的符咒。

“CRISPR基因编辑组准备完毕。“我对着通话器说完才惊觉,实验室根本没有第二个人。那些声音是从我耳蜗里传出的,成群的痋虫正用尾针敲击鼓膜传递摩斯电码。手术刀划开左臂皮肤的瞬间,涌出的不是血,而是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孢子。

基因测序仪突然自动打印出新的图谱,纸带上是无数个我的指纹螺旋。冷藏库地面漫起的血水中,浮现出李嬷嬷当年在接风宴上给我舀的那碗菌菇汤——汤底沉着肉眼难见的痋卵,正随着呼吸在肺泡里孵化。

当我将最后一份基因靶向药剂注入静脉时,培养皿里的痋虫集体爆裂,脓液在玻璃上拼出彝文《送魂经》。显微镜下的药剂正在吞噬变异细胞,可那些被分解的痋虫基因却在白细胞里重组,在我的骨髓中搭建起微型祭坛。

教会医院的钟声敲响十二下,我锁上实验室的门,给总教习留下最后一份报告:

“痋虫基因链已破解,建议焚烧所有样本。“

袖口滑落的皮肤组织飘进焚化炉,在火光中显现出青铜铃铛的纹路。我摸了摸重新长出完好皮肤的右眼,虹膜深处有星形血斑在闪烁——那是昨夜解剖的第十三个“康复患者“眼眶里,同样存在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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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习嬷嬷推开焚化室铁门时,我正将最后一本实验记录抛入火中。跳动的火舌吞没了三个月来的数据,却吞不掉那些烙在视网膜上的基因图谱——每个被治愈的村民DNA链末端,都悄然缀着痋虫的启动子序列。

“这是上海来的嘉奖令。“嬷嬷递上的烫金信封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金陵女子医学院的师生合影,站在我当年解剖学教授身后的助教,耳后赫然生着李嬷嬷特有的肉瘤。

暴雨敲打彩玻璃窗的声音突然变得规律,我数着节拍惊觉这是骨哨的控痋频率。袖口露出的皮肤爬上青铜纹路,那些被我亲手注射过靶向药剂的康复者,此刻正跪在教会医院前的广场上,他们的脊背裂开血口,钻出的新生痋虫在雨中组成彝文《痋术考》最后一章。

我笑着接过嬷嬷递来的山参茶,参须在杯底摆出当年泥溪镇的星象图。喉结滚动时,藏在臼齿后的痋卵随唾液滑入肠胃。菌丝般的触须从视网膜背面生长出来,我终于看清院长室墙上的圣母像——她怀中的圣婴瞳孔里,旋转着十三盏长明灯的火光。

当第一缕月光爬上解剖台时,我切开第十四个康复者的腹腔。蛞蝓状的痋虫从胆囊里抬头,口器中吐出的正是我当年落在岩洞里的怀表。表盘玻璃上映出的脸正在融化,而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带着接生婆特有的,血珀铃铛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