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柏林，冬雪渐渐开始消融。
林恩从沉重的噩梦中惊醒，全身已被冷汗浸透。
一个星期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热病，让他直接病倒在了军营中。
如今虽退了烧，却依然很虚弱。
这具身体，原来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强壮。
“早上好，中校。”房门被轻轻推开，克劳塞维茨拿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感觉好些了吗？”
“除了头疼欲裂，四肢无力这些小毛病之外，一切都好。”
林恩挣扎着坐起来，苦笑着接过了文件，“沙恩霍斯特那边怎么样了？”
“您放心，沙恩霍斯特中校正按照你的计划在稳步推进训练改革。另外，法国人那边也还没什么动静。”
克劳塞维茨将一杯药递给林恩，“医生特意叮嘱，这药每天必须按时服用。”
林恩皱着眉头喝下那苦涩的汤药。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与拿破仑周旋后，最终击倒自己的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热病。
战场上刀枪不入，却在小小的病菌面前节节败退，真是讽刺。
“对了，沙恩霍斯特中校提议，您既然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不如搬到市区的宅邸休养。”
“那里空气更好，也更接近王宫，便于您康复后立即回到工作岗位。”
林恩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柏林城东的高地上，树立着一栋典雅的石砌宅邸。
这是沙恩霍斯特借给林恩疗养的地方，远离城市的喧嚣，却又不至于与世隔绝。
林恩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望着远处的柏林城轮廓，轻轻地翻阅着《战争论》的草稿。
克劳塞维茨前两天送来的，希望林恩能够提出一些修改意见。
“噢！您就是那位被全柏林传颂的林恩中校！”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惊讶。
林恩回头，看见一位身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子站在那里。
她那浅金色的长发梳成不对称的发髻，几缕碎发随意地垂在耳旁，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某种狡黠的光芒。
“对不起，我的唐突吓到您了吗？”她微微一笑，“我是索菲娅·卡洛琳·夏洛特。”
“看望我的姑妈时，我就向她询问了是否可以见到您。她说您就在这里疗养。”
林恩站起身，礼貌地行了一个军礼：“林恩。很荣幸认识您，夏洛特小姐，您的姑妈是……”
“请叫我索菲娅。我的姑妈就是路易丝·夏洛特。”
原来如此，她说的路易丝·夏洛特，就是现在的普鲁士王后。
也就是说，她是王后的侄女。
想明白这些，林恩不禁失笑。
索菲娅走近一步，目光落在林恩手中的书稿上。
“《战争论》？这是您写的么？您真的是军事天才么？”
“传言总是夸大其词。我只是一个运气不错罢了，这本书也不是我写的。”
林恩被这一连串的提问搞得有点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位奇特的女孩。
“运气？”索菲娅眨了眨眼，“听说您在柏林之战中指挥全局，粉碎了‘不可战胜’的法军神话。这可不只是运气。”
她俏皮地做了个鬼脸：“当然，除非您是靠掷骰子来决定战术的。”
索菲娅的俏皮让林恩轻松了不少：“骰子不行，但我确实有时会参考纸牌游戏的策略。”
“真有意思！一位中校承认自己用纸牌游戏的逻辑来对抗拿破仑，这若是传出去，不知道法国人会作何感想。”
她哈哈笑了起来，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不过，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我听说您病的很重？”
“只是小小的热病，现在已经好多了。”林恩答道。
索菲娅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恕我直言，中校先生，您的‘好多了’在我看来，仍然像是一个随时会被风吹倒的病人。”
她突然从裙摆的隐秘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瓶：“这是我自己配制的药剂，比那些军医的苦汤有效得多。”
林恩诧异地看着她从裙子里掏出药瓶的举动：“您随身携带药剂？”
“噢，这只是我众多'非淑女行为'中最无害的一种。”
索菲娅狡黠一笑：“我的家庭教师曾经说，我的裙子口袋里装的东西，足以让任何一位贵族母亲晕倒三次。”
她将药瓶递给林恩：“每天三滴，加在温水里喝下。我保证，三天后您就能恢复到能够策马奔腾的程度。”
林恩接过小瓶，疑惑地问：“您对医药很有研究？”
“我对一切有趣的事物都有研究。”
索菲娅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不过，此刻我得去向姑妈问好了。希望明天还能见到您，中校先生。”
说完，她优雅地欠身，转身走向大宅。
林恩一人在阳光下，手握着那个神秘的小瓶，暗自苦笑。
这也真是一位奇女子了。
次日清晨，林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服用了索菲娅给他的药剂。
那药液带着一丝薄荷的清香，似乎确实缓解了他的头痛和乏力。
“看来您采纳了我的建议。”
正当林恩在花园中散步时，索菲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今天的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连衣裙，袖口绣着精致的三叶草纹样。
“药效确实不错。”林恩微微点头，“您是怎么配制的？”
索菲娅神秘地笑了：“家族秘方。不过我确实做了些改良，加入了从东方商人那里得到的几味草药。”
她走到林恩身边：“您能陪我走走吗？姑妈说您是这座宅院难得的有趣客人。”
两人并肩沿着花园的小径漫步，索菲娅像是天生就有驱散沉闷的能力。
她谈论着各种话题，从柏林的春季花展到最新的科学发现，无一不展现出她超乎寻常的见识。
“您似乎对科学很感兴趣。”
“比起刺绣和钢琴，我确实更喜欢烧杯和天体望远镜。”索菲娅轻笑了一声，“可惜，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不是一位淑女该有的爱好。”
“那么，您为何不顾世俗的眼光，坚持自己的兴趣？”
林恩也很好奇，这位奇女子是怎么沉浸在科学当中的。
他其实完全无法把这样一位可爱的女性看做是严肃的科学家。
索菲娅停下脚步，转向林恩，目光突然变得严肃：“因为知识不应该有性别的界限。您能想象吗？”
“就在去年，我资助的一所女子学校因为教授数学和天文学而被迫关闭。理由是‘这些知识会玷污女性纯洁的心灵’。”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甚至写了一篇女性权益论，质疑为何男女在婚约中的权利如此不平等。结果被姑妈认为是'离经叛道'。”
嚯。林恩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当真属于这个时代的进步女性了。
“您的想法很前卫。但也许是时代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样的变革。”
这句话是林恩的真心话。
作为未来者，他也无数次觉得那些老旧的贵族真是迂腐不堪。
索菲娅眨了眨眼，恢复了那种俏皮的神情。
“那么，林恩中校，您呢？您也认为女性的天职就是相夫教子，而不是探索宇宙的奥秘吗？”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追求真理的权利，无论男女。”林恩笑着回答她。
“多么外交的回答啊！”索菲娅夸张地感叹道，“不愧是能与拿破仑周旋的战术大师，连回答问题都如此滴水不漏。”
林恩无奈地摇摇头：“我是认真的。在我看来，限制任何人的潜能都是一种浪费。”
索菲娅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城市轮廓：“若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想，世界会是一个更美好的地方。”
她突然转向林恩：“对了，听说您喜欢下棋？书房里有一套精美的棋具，要来一局吗？”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恩和索菲娅的棋局成了每天的固定节目。
令林恩惊讶的是，这位年轻的贵族小姐棋艺精湛，思路清晰，甚至多次将他逼入险境。
“将军！”第五天的下午，索菲娅终于赢得了一局。
她欢呼着，像个孩子一样拍手：“看来无敌的林恩中校也有输棋的时候！”
林恩苦笑着摇头：“我认输。您的棋艺进步速度令人惊叹。”
“别这么快认输，”索菲娅俏皮地说，“军人不是应该战斗到最后一刻吗？”
“在确定败局的情况下，明智的将领会选择撤退，保存实力。”
索菲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所以，这就是您在柏林之战后没有追击拿破仑的原因？保存实力，等待更好的时机？”
“您对军事也有研究？”林恩真有点被她震惊了，她似乎对一切都充满着热忱
“我说过，我对一切有趣的事物都有研究。”索菲娅轻轻整理着棋子，“而且，谁说女性就不能理解战争的艺术了？”
“您是位非凡的女性，索菲娅小姐。”
这也是林恩由衷的赞美。在与她相处了这些天后，他真的很佩服她。
如此的不拘一格。
索菲娅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谢谢您的赞美，中校先生。不过，比起我的棋艺，我更好奇的是您的恢复情况。药效如何？”
“非常有效。我已经感觉好多了。事实上，我明天就准备回军部报到。”
林恩刚说完，她的面容明显僵住了。
“这么快？您确定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吗？”她有点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战争不等人。”林恩轻声说，“拿破仑正在法国境内积蓄力量，我们必须做好迎战的准备。”
索菲亚似乎很受打击，整个脸都有点失去了刚才的神采。
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张自信的面容，假装自己没受到一点影响。
“请一定要平安回来，林恩中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