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尽纳死气,深潜入海

杀声已哑,风浪犹急。

那头神变死兽虽负凶威,终究孤身一头。

撞上镇海司三将齐力围剿,哪怕筋骨如铁,也渐显颓态。

石定山眼角微跳,识得战机已现。

心头一凛,陡然暴喝一声,整个人拔海而起,竟如一柄雷锤,轰然砸向天穹。

刀锋甫动,万千雷光随之奔涌而出。

声势如霹雳震岳,自天而降,直劈妖兽腹下那块最是坚硬的甲壳。

此处甲衣平日刀枪不入,连火光都懒得蹦一星。

此刻却在那雷刀之下,脆如腐木,崩得四散。

碎甲之下,一枚丹丸隐现其间。

黑得发亮,静得吓人,却死气森森,如同从九幽地府里吐出的恶果。

一眼望去,便叫人心头发凉,寒意透骨。

这般神变之丹,原应是天地灵机所聚,武道至高之物。

可眼前这一枚……倒像是哪位阎王蜕下的枯骨余孽。

死气一出,海水翻滚,四野阴风顿起,宛如无形魔手,搅得水流如溃堤洪流。

一圈圈漆黑的涟漪向外荡开,近者骨寒,触者筋僵。

石定山眉头紧锁,眼中寒光一闪,却未迟疑。

刀锋一摆,侧斩如风,轻轻一扫,便将那妖丹荡向远海。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雷刀刀身已被死气蹭出几缕黑纹。

隐隐泛起淡淡黑烟,如烧腐之铁,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那可不是什么江湖毒粉,而是蚀骨焚魂的死意。

寻常人但凡沾上一星半点,轻则失血腐骨,重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万劫不复。

这等邪丹,凶毒无比,却未必一无是处。

若有人敢细细调理,小心熬炼,说不得便是逆天改命的一味狠药。

只是眼下此行,事关禁区大秘,生死未定,哪容他在这点“小事”上分神。

四野海水渐息,浪声低回。

船队终于摆脱死兽的死缠烂咬,喘出一口尚带血腥的气来。

甲板上仍是乱作一团。

血迹未干,脚步交错,喊杀声虽哑,号令仍急,忙着收尾缝疤,驱人搬伤清理破木。

石定山落身船头,雷意渐敛,周身气息收束如鞘中之刀。

可那双眼却依旧凝着海面,盯着那早被他一刀抽飞的死丹,良久无语。

那物……着实邪得紧。

而这时的姜仁,却悄无声息退至船尾,像是潮水退去,既不惊人,也不留痕。

手指轻拨衣襟,一件外衫随手搭在舷栏。

下一瞬,双膝微屈,身形一折,不见了。

整个人滑入海中,无声无浪,像鱼儿归巢,连片浪花也懒得惊动。

死气也好,活气也罢。

于归墟之囊而言,都不过是天地滋生的养料,照炼不误。

水底阴寒,那股死气正如墨在水中铺开,缓缓弥散。

四周冷意森森,连光也被吞得干干净净。

姜仁方一靠近,便觉皮肤如被细针扎刺,寒意透骨,连神魂都轻轻打颤。

若是寻常武者,早已止步不前。

姜仁眉头只是微一蹙,随即便一拨水势,逆流而入。

那死气正欲侵体,一触即发之际,归墟之囊忽地一震,似醒了般,自发运转。

无声无息,如潮卷泥沙,将那死气一股脑吞入其中。

剥离,炼化,静若古鼎炉火。

炉中风雷不显,只将所有毒性与阴寒层层剔净,只余一缕缕澄澈水元。

仿佛初雨后山泉,细细滴入丹田,旋转沉浮,清澈明澈,宁静安然。

姜仁眸中未现半点欢喜,眼神静淡,手指轻拨水纹,继续朝那死丹沉落之处潜去。

越是深入,四周死气便愈发浓稠,仿佛整片海底都浸在一锅毒墨里。

那股磅礴能量涌来时,竟夹带着一股来自远古的压抑之意,如废墟般的力量在体内慢慢摊开。

此时再顾不上细细熔炼,只将那死气尽数吸入归墟之囊,权作日后细调慢煎。

这特性……果然不负“归墟”之名。

深不见底,广无边岸。

便是一整颗神变境妖兽的妖丹之力,尽数吞纳,也未见鼓胀半分,反倒吞得稳当。

姜仁只觉体内气机澎湃,水元滚滚如潮,一身筋骨被洗得清清朗朗,仿佛连骨缝都能吹出风来。

眉心不动,神情淡淡,没作半点流露。

身形一荡,已悄然自深海中暴退,身法快极,却不惊浪,恰似来时一般,不声不响。

待再现于主船之上,四野犹在收拢乱势,呼号声未歇,血腥未散。

姜仁站回船尾角落,不紧不慢,再度摆开拳架,像是从未离开过,亦未曾落入深海。

拳势展开,力随架动,那归墟之囊仍在丹田深处沉沉运转。

一缕缕极致精纯的水元缓缓逸出,润物无声般汇入气海。

如雨后甘霖,丝丝滴落,不见波澜,唯觉通泰。

而这时,船队已完成整备,谨慎而又缓慢地驶入那片未知水域,停泊于黑沉沉的海面之上。

这里的海水,黑得发亮,亮得让人心慌。

光照下去,只能照出一团晦暗,仿佛连影子都被吞了。

海风潮湿,带着入骨的寒,吹在颈侧,不似寻常冷意,更像是从骨髓里反卷出来的一丝凉。

四周无声,只听得海浪拍舷,一下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深渊里轻扣着船底。

传说中的封海之地,便藏在这看不见底的幽黑下方。

深潜入海,远比海面杀伐更为艰险。

镇海司早有所备,抗压舱、护身阵,以及上次见过的墨绿水甲,一应俱全。

然而千丈海压、极寒死水,仍非人力所能轻抗。

凡夫俗子若是稍有不慎,不过几个呼吸,便被压得血肉碎裂、骨髓凝霜。

潜海队伍被分批送入狭窄的抗压舱中,那东西内里闷热逼仄,一坐进去便像钻进了棺中。

钢壁之外,水压节节高升,黑暗层层堆叠,仿佛有无形巨手,一寸寸地将整个世界碾成漆黑。

舱窗极小,偏又狭长,勉强可窥见舱外情形。

偶尔有一两道幽影闪过。

有时是水母,身泛微光,如灯笼般飘浮。

有时却是些形貌不明的东西,静静地贴着舷壁滑过,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姜仁是第一批下潜者,虽水性不凡,但还是穿了一身墨绿水甲。

船上众人还在调整呼吸,姜仁却安坐如钟,气息如常。

体内有无形神力悄然流转,将那堪碎金裂骨的水压隔在身外,如风拂鬓,凉而不寒。

极寒入骨,也不过眉头略皱,皮肉仍温,脉动如鼓。

越往下沉,海水越黑,心神感知愈发清明。

旁人眼里是吞噬光线的死地,于姜仁而言,却是一方极静画布,凡有波动,皆在画上显形。

阵法轻震、灵压波动,甚至同伴心头一丝惊惧,皆在感知之中,纤毫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