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上空的雨水,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仿佛是被一双无形的手刻意伪造出来的。
夏临将氟西汀胶囊碾碎在舌尖,苦涩瞬间蔓延。就在这时,她清晰地听见顶棚通风口传来加压喷雾那种尖锐的嘶鸣。雨滴坠落在黑色伞面上,泛着不自然的靛蓝色,像极了有人将整座化学实验室里用于检测酸碱度的pH试纸统统溶进了云层,才落下这般奇异色彩的雨。她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落在浸湿的鞋尖,某种粘稠的液体正顺着柏油路面的裂缝,如蜿蜒的蛇般爬行,最终在距骨灰盒仅仅三公分处凝固成雪花状晶体,那晶体透着一种冰冷且陌生的光泽。
“请家属接灵——”
司仪的声音被这恼人的雨声割裂,如同老旧收音机里发出的电子噪音,破碎又失真。夏临的目光缓缓移到檀木骨灰盒上,只见表面渗出淡蓝色的水渍,那抹色彩正沿着牡丹浮雕的叶脉肆意扩散,恍惚间,竟好似夏昭实验室里那些仿佛会呼吸的菌丝。三天前,警方归还遗物时,法医报告白纸黑字明确写着尸体碳化程度超过70%。然而此刻,盒盖缝隙间垂落的丝状物,分明带着鲜活的肌理光泽,恰似一绺被精心染成钴蓝的神经束,诡异至极。
“小临,该你了。”继母用戴着嵌着翡翠戒指的手指,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夏临敏锐地注意到,继母指甲油剥落处,露出皮下注射留下的青斑,那青斑像一块突兀的印记,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夏临踉跄着伸出手,刚触碰到骨灰盒,金属包角突然变得灼热无比,好似被烈火炙烤过一般。她本能地缩手,袖口不经意扫落别在盒沿的蓝雪花胸针。那枚原本应该别在夏昭实验服领口的铂金饰品,咕噜噜地滚落到脚边。夏临定睛一看,六片花瓣内侧凝结着暗红色血斑。记得法医说姐姐死于午夜11点,可监控却显示胸针在凌晨1点23分从公司标本馆通风管道坠落,血迹形态呈垂直滴落状,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就在此时,哀乐毫无征兆地轰然响起。
第一小节降B调如同一把锐利的针,直直钻入耳膜。夏临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落地镜,竟瞥见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影。一个身着无菌服的女人正弯腰捡拾着什么,那发丝垂落的角度,与夏昭生前简直分毫不差。她心头一惊,猛然回头,身后却只有被雨幕模糊得影影绰绰的送葬人群。再看镜面,倒映着的是空荡荡的灵台,而骨灰盒表面蓝色水渍不知何时聚集成两个嵌套的圆环,恰似显微镜下细胞分裂时的奇妙成像,神秘又惊悚。
“幻觉又严重了?”周谨言的声音混着八音盒发条转动时那种细微又烦人的杂音,从身后幽幽传来。这位总是在雨天出现的心理医生,撑着一把印满脑区图谱的伞,表盘状瞳孔在阴影中泛着冷冽的光,仿佛能看穿人心,“你盯着那滩水渍已经超过两分十七秒了。”
夏临用鞋尖狠狠碾碎胸针上的血痂,语气透着一丝倔强:“天气预报说今天晴。”
“气象台从上周开始就只播放《月光》第三乐章。”周谨言递来一颗嵌着镇静剂的糖果,包装纸折痕竟意外拼出残缺的蓝雪花图案,“令姐的脑组织样本还在冷冻库吗?”
话音未落,骨灰盒突然发出细碎的爆裂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着要出来。
紧接着,一朵完整的蓝雪花从接缝处奋力挤出,六片花瓣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竟开始逆向生长,茎秆如同一把尖锐的利刃,穿透檀木表面,直直刺向夏临掌心。她瞬间感觉有一把冰冷的手术刀沿着掌纹缓缓游走,耳边同时响起夏昭手术录音里特有的环境音——那是液氮灌注管道时发出的如泣如诉的呜咽,还混着胚胎细胞分裂时那种微弱却又震撼的爆鸣。
“别看!”周谨言急忙用伞面遮住她的眼睛。
黑暗中,夏临感觉有黏腻的触感爬上脚踝,像是某种湿漉漉的生物在缓缓蠕动。她惊恐地挣扎着,慌乱中摸到伞骨,却发现金属表面蚀刻的脑沟回图案正在慢慢融化,好似被高温侵袭。当她终于奋力扯开伞布,那朵蓝雪花已迅速缩回骨灰盒内,只在地面留下一滩人脑冠状切面状的水痕,触目惊心。而殡仪馆工作人员却面色如常地擦拭着灵台,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暴雨折射出的一场光学玩笑,令人毛骨悚然。
“认知失调期的典型症状。”周谨言在病历本上仔细描摹着水渍形状,用力过猛,笔尖竟刺破了纸面,“就像你始终不愿意相信夏昭真的死了。”
夏临没有回应,只是紧紧握紧胸针,迈着坚定又有些颤抖的步伐走向焚化室。花瓣边缘的血液在掌心温度的作用下,仿佛苏醒过来,显露出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观测到的字母——那是夏昭用血小板排列成的讯息,每个字符都在细胞裂解前不断重组:
“别让她们切开第四脑室。”
焚化炉鼓风机轰然作响,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透过观察窗,夏临看见本该盛放骨灰的陶瓷托盘上,蜷缩着一株胎儿形态的蓝雪植株,脐带状的根须连接着某个闪烁红光的金属装置,散发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当烈焰无情地吞没它的瞬间,夏临腕间的医院手环突然显示体温降至28℃,而这,正是冷冻胚胎保存的最佳温度。
不知何时,雨停了。
殡仪馆外墙的LED屏滚动播放着晴朗图标,水蒸气从地缝蒸腾而起,在空中竟渐渐拼出夏昭实验室门禁密码的轮廓。夏临吞下第二粒氟西汀,苦味在舌根迅速绽开。就在这时,她仿佛听见骨灰盒深处传来硬币大小的八音盒旋律——正是周谨言问诊时循环播放的那支安魂曲,音符在空气中飘荡,似是隐藏着无尽的秘密与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