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腊月初七·陇西黑石沟**
雪片裹着煤灰在朔风中狂舞,李秉忠的玳瑁眼镜蒙上一层阴翳。他摘下眼镜哈了口气,镜片上剑桥大学的烫金徽标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地质锤尖端残留的暗红色煤渣,正顺着锤柄纹路向上攀爬,像一条条苏醒的血管。
“李先生,这煤...怕是吃人哩。“
老矿工王福全佝偻着腰,羊皮袄袖口露出半截黢黑的手指。他掌心里躺着块鸽卵大小的煤核,断面渗出粘稠液体,在雪地上烫出滋滋作响的焦痕。李秉忠俯身细看,那些液体竟在积雪表面凝成蛛网般的符文——与他在大英博物馆见过的西夏《黑水镇魂咒》如出一辙。
怀表链子突然绷紧,黄铜表盖“咔嗒“弹开。李秉忠看着逆时针疯转的指针,耳边响起剑桥导师威廉斯的警告:“当矿物显现生物特征时,你最好祈祷上帝与你同在。“
**子时·爆破点**
三十斤硝化甘油在矿脉裂隙中嘶吼,冲击波掀起混着雪沫的煤灰。李秉忠攥着怀表匍匐在掩体后,表盘玻璃在剧烈震动中迸裂,碎碴在他颧骨划出血线。当烟尘散尽,月光照亮矿坑的瞬间,这个留学归来的地质学家终于理解了父亲临终的呓语:
“地母睁眼了。“
被炸开的岩层裸露出青铜色矿脉,血管状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磷光。王福全突然发出非人的嚎叫——老矿工的眼白被黑色浸透,十指深深抠进冻土,指甲盖掀翻也浑然不觉。几个年轻矿工想要上前搀扶,却在触及他身体的刹那僵在原地:那些青铜矿脉正顺着王福全的指尖,在他皮肤下游成发光的经络。
“闭眼!都闭眼!“李秉忠嘶吼着扯下领带蒙住双眼。隔着丝绸布料,他仍能“看“到矿坑深处浮现的巨大瞳孔——由万千血丝编织成的竖瞳,正透过岩层凝视人间。瞳仁深处亮起六盏青铜灯,火光中浮现出跪拜的佝偻人影,他们的后颈都烙着暗红符印。
怀表指针在此刻停转。
凌晨三点十七分,李秉忠与地母签下了第一份契约。
**七日后·陇州城隍庙地窖**
煤油灯将李秉忠的影子投在青砖墙上,分裂成六个扭曲的人形。他颤抖着展开《滇南巫傩考》残卷,羊皮纸上“地母镇魂箓“的朱砂符文,正与矿坑拓印完美重合。
“东家,童尸收齐了。“
账房先生捧着名册跪在阴影里,补服上的鹭鸶补子沾满煤灰。李秉忠的指尖抚过“丙辰年腊月初八“的朱砂批注,那是他特意选定的至阴之日。名册间滑落几缕胎发,发梢还粘着干涸的羊水。
地窖深处传来铁链拖曳声。七十二具童男尸首浸泡在汞池中,天灵盖被钻出蜂窝状孔洞;三十六具童女倒挂在房梁下,脚踝系着刻满咒文的青铜铃。当李秉忠将最后一勺铁水浇入镇魂桩模具时,供桌上的城隍塑像突然泪流满面——神像眼眶里淌出的,是混着煤渣的黑血。
子时三刻,野狗的哭嚎响彻陇州城。李秉忠站在新立的矿碑前,看着掌心浮现的暗红符印。碑文“陇西煤矿总局“的“局“字尚未刻完,石匠的凿子突然崩断,碎片扎进他左眼下方,凝成一颗煤晶泪痣。
矿井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盖过了更夫颤抖的梆子声。
**民国六年腊月十五·首趟运煤专列**
德国工程师汉斯·穆勒调试着气压计,山羊胡上结满冰凌。他注意到那些暗红煤块正在渗出液体,仪表玻璃因此蒙上血雾。“这不可能...“他擦拭镜片的绒布突然自燃,青烟中浮现出半张孩童面孔。
三百里外的矿坑深处,李秉忠正跪在青铜祭坛前。六盏魂灯无风自燃,蓝绿色火光照亮坛心铁盒——盒中怀表的齿轮声与矿井心跳渐次重合。当他把染血的拓印按在祭文末尾,岩壁突然裂开蛛网状纹路,渗出的人形黑影发出尖笑:
“血肉为引...甲子为期...“
铁盒砰然弹开。
李秉忠的怀表坠入深渊前,他看清了盒中之物:那是半块正在生长的煤雕,刻着他穿长衫的侧影。煤雕断裂处伸出无数血丝,正沿着他的腕脉向上攀爬。
**三个月后·矿工棚户区**
哑女阿丑蜷缩在窝棚角落,怀里揣着偷来的煤块。这些暗红色石头能让她掌心发烫,暂时驱散三九天的寒气。当巡夜的梆子声掠过窝棚时,煤块突然剧烈颤动,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眼球。
“娘...娘...“阿丑的喉头挤出破碎的音节。她不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遗言——煤块中伸出晶状触须,顺着耳道钻进颅腔。当更夫发现尸体时,女孩的七窍都绽开煤晶花,每片花瓣中央嵌着微缩的青铜灯。
与此同时,李秉忠正在总务处翻阅账簿。他左脸的煤晶泪痣已蔓延至颈侧,右眼却变成纯净的琥珀色。镜中倒影突然开口:“三十具...阴年阴月...“,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相互啃噬。
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那些漆黑禽鸟爪子上缠着半截脐带,在“功勋碑“上划出带血的抓痕。碑文记载的三十名“英勇童工“,此刻正在矿井最深处苏醒——他们的胸腔裂开蜂窝状孔洞,喷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滚烫的煤渣。
**翌日清晨·第七巷道**
王栓柱的矿灯扫过渗水岩壁,光束里浮动的煤尘突然凝成手掌形状。新来的陕西后生指着通风管惊叫:“王头儿!管子在流血!“
在他们头顶三十丈处,李秉忠正将匕首刺入左臂。血珠坠入祭坛刻痕时,岩壁黑影发出餍足的叹息。怀表盖内侧浮现新的谶语,那是用童工鲜血写就的预言:
“丙寅年五月十七,血亲入瓮“
矿场响起第一声丧钟时,谁也没注意到哑女阿丑的墓碑在自行移动——碑文裂缝里伸出的煤晶触须,正朝着陇州城方向蔓延。而在千里之外的剑桥大学,威廉斯教授突然捏碎了放大镜:他正在研究的西夏残卷上,“地母之瞳“的插图正在渗出黑色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