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014:天下家国事事难

这个消息确实对祖阳有些突然,现今这个年代连曲辕犁都还没发明,耕作对畜力的依赖程度要远甚于后世。

原本他是看出祖逖不打算轮作种谷,而是要趁着歇养地力的间隙整训门客、部曲及庄户的,祖阳这才想着趁机借用家中耕牛、农具节省成本。

家中重新种麦肯定要到九月份,届时祖阳地里的豆已经收割,重新犁地哪怕只是用人力来将就着也可以凑合继续种麦,毕竟已经垦过荒了。

现在出现这等变故,会给他的计划造成不小压力。

不过,祖阳转念又多少安下心来。他现在已有了些资本,连同二叔、四叔投资和自己变卖物件时来自王昱的溢价,他手头的流动资金加起来足足有绢十四匹半。

之前一直没动用这笔财富,想的是继续“啃老”,能多靠二叔这里提供粮食、农具又何必自己花钱呢。

前番去南市也曾打探过耕牛价格,一头六岁左右经过驯化的耕牛大致一贯五百钱上下,购置几头回来再加上流民人手也能保证继续开垦,只是速度会慢上不少。

脑子里转过这些念头,祖阳对祖逖问:“仲父,家中不再整训门客、部曲了?为何突然要在此时种谷?”

祖逖丢了手巾,将一旁架子上的衣袍披上,道:“整训依旧是要整训的,世道不靖,庄子没有乡兵护卫我终是放心不下。只是,你叔父说的也有道理,粮食还得再多储些。时局变幻,这洛阳城……”

祖逖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但联系前后语境祖阳大致能猜到他的心思。该是怕洛阳再度被围,没有外部粮草输入。毕竟,之前绞杀司马乂时洛阳已经闹过饥荒,现在还没彻底缓过劲来。

这番话中祖阳抓住了两个关键词,其一是“叔父”,突如其来的变化是祖约劝谏祖逖的结果。呵,这位三叔怕是还惦记着那十顷田,这是想让祖阳知难而退。

祖阳眯了眯眼,心中飞快计较。随后,他又想到了其二——“时局”。

时局现在又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二叔不是没有主见之人,能让他忧虑着改变主意,恐怕这时局确实不太妙。

祖阳趁机问道:“前些时日,小侄还听说苟晞将军已率兵征讨汲桑、石勒,仲父是担心这些人?”

祖逖摇摇头,随后却又点点头道:“汲桑、石勒之辈无非乱民而已,原本不过疥癣之疾。可惜,新蔡王不济,连带邺城失陷倒让他们坐大。这还不是最让我担心的。

“若中华无内争之虞,天下也就不愁不靖,偏偏而今朝中君臣不和。

“太傅不满陛下亲政已闹得朝野尽知,前次便要出番,最后镇了许昌。现在,听闻太傅有意进屯官渡,为苟晞声援。

“如此一来洛阳司隶的军力愈发捉襟见肘,万一再有荡阴之事……”

祖阳从话语中拼凑着时局的走向,补全着自己的认知,倒是并没有过于忧虑。

他不是历史学家,无法将历史记得准确。只是大概知道永嘉之乱的标志是洛阳被攻破,距现在还有几年光景,离一战国灭的危局倒还远。

大晋这艘烂船,还有三斤钉呢。

不过,祖逖的忧虑倒也不无道理。可以说最后西晋灭亡,也更多是败在无休止的内斗上。

当真是:司马宣王指洛水,至今青史亦留香。

祖阳心中感慨,想要更多和祖逖询问些朝政、时局。祖逖对他说了年初的一些事情,诸如西阳夷寇江夏、陈敏乱江东,可这些都是祖阳已经知道的。

祖逖现在已无官身,连这些消息都还是与友人交谈时知晓的只鳞片爪,这让祖阳多少有些失望,愈发想着自己另辟一条门路。

随后,祖逖摆摆手道:“此事就这般定了,不过今后的种子、耕牛、农具等一应物什你便自己想办法吧,去洛阳该能买到。”

是能买到,可洛阳米贵,买完种子他就不剩什么钱了,这还是他自己私下筹了不少。祖阳甚至没法留些钱来预防风险。

三叔来的这一下,确实让他有些被动。

祖阳暂且按下此事,转而道:“仲父,既是时局如此,家中力量该当更多动员起来才是。”

“动员?”祖逖蹙着眉,等待祖阳的解释。

“时局维艰,家中不该只让仲父和叔父孤身操劳。季父乃是干才,且之前便做过官,打理家中田产自是无虞。如此,可使叔父多来操练门客。

“诸位堂兄此时在太学读书,太学却已非安稳之地,不若也回家来自习,打理自家产业。这样,万一有变,我祖家可多些应变之人。”

祖阳“一心为公”的给了谏言,确实让祖逖陷入了思索,许久后他微微点了点头,显然已是意动。

既然三叔你做初一,就别怪小侄我做十五了。祖阳心中冷笑一番,知道这事是成了。三叔想的是揽权,可祖阳想的是却分权,且借着时局为借口名正言顺。

二叔是英雄,四叔是君子,可他祖阳却没这么崇高的人格。适当亮出牙齿,有利于身心健康。

随后,祖逖冲他笑了笑,道:“另一件事是你的婚事。明岁你便行冠礼,已是男大当婚。你父母去得太急,我这做仲父的该替你操持起来。你叔母娘家有一侄女,而今待字闺中,蕙质兰心。你可有意?”

婚事?

祖阳闻言一愣,本以为这事还远,却是忘了此时男女婚龄都不大。他那几个堂兄比他也就年长几岁,可早就已经当了爹,他因为父母丧事才拖到现在,确实算“男大当婚”。

不过,祖逖的妻子乃是淮南许氏,她的侄女自也如此。根基势力都在淮南,家族内也没听说有什么人才,这却是与祖阳的规划相悖。

联姻是件大事,不论是对家族还是对个人都是如此,两家相亲更多看得不是妻子其人如何。美与丑在家族利益、政治结盟这种事前都是要往后排的。

既然祖阳打定了主意要北上创业,对妻子的选择就得慎之又慎,至少要能帮助他在北方站住脚。

别说什么蕙质兰心,这玩意在乱世没啥价值。就算她貌若天仙……咳咳,那时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吧。

祖阳转过心思,赶忙对祖逖道:“回仲父,小侄年岁尚浅,且尚未立业,就怕辱没了叔母的一番好意。此事,且容小侄好好思量一番,再做计较。”

直接拒绝会显得不留情面,但祖阳已把心思透了出去,祖逖自然也能听懂他的打算。

毕竟祖逖只是祖阳的叔叔,这种大事一般还是要父母做主,他虽然身为家主,但不好越俎代庖。

反正已将意思带到,祖逖点点头不再多言,却没有放祖阳离开的意思,转而考较起了他的学问。祖阳硬着头皮、耐着性子勉强应付。

之前为了增强“谈玄”的本事,少年思考学习的都是大道至理,类似“天若有情”、“人生万世”、“混沌初开之时”这些终极哲学问题。

那些儒家经典他原本就没怎么好好用心学过,书本早就在书架上面落灰了,到现在他更是生疏得厉害,惹得祖逖对他一番训斥。读书这件事,祖逖是看得很重的。

好不容易应付了祖逖对他的关心,祖阳离开祖家坞已是巳时三刻。

艳阳高照、微风轻拂,祖阳站在祖家坞的门口眺望着远处茵茵碧草、洛水汤汤,一时无言。

此时石三等人怕是已在用朝食了,也不知这一上午事情做得怎样,婉儿有没有将赏罚事情安排清楚。

祖阳本想着返回祖家坞再请个护卫护送他过去,可忽然心底又闪过一个念头,他决定独自徒步向浮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