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你是炼金术士吗？”“我觉得我是。”

“埃米尔？”罗宾忍不住轻声道。

他认得埃米尔的那种眼神，那是一种面对求而不得之物时的惊恐与羡艳，这其中并没有妒忌，因为露出这种眼神的人早已知道自己不行，早已心如死灰。

可埃米尔·霍奇森，一名炼金术士，能被劳伦斯重金聘请的工匠大师，为什么会对着一台机器露出那样的神情？

难道说……

而埃米尔也迅速回过神来，见到少年看向自己的目光怪怪的，不由得好笑道：“城主大人，您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是觉得我不如一台机器吗？”

闻言，罗宾放松了一些——能以这样的语气回应，说明埃米尔大概还能保持着正常心态。可炼金术士侧过头露出的表情却更加苦涩，面前的少年哪里知道，他的心态早在十几年之前就崩得一点儿也不剩了，现如今不过是有点感慨，却连崩溃的意识都没有了。

在那次炼金术士大赛上，他突然失去了集中精神的能力，手握上雕刻刀就不由自主地颤抖，甚至连一条笔直的线条都无法绘制出。他为此辗转数地，尝试过各种办法，却根本没法让自己重新能够集中精神绘制符文。

如果他能像这台怪异的工作台一样……那他现在是不是应该还在科隆贝尔的最高学府中呢？

他还是炼金术士吗？

但哪有炼金术士连一块基础的供能水晶都要花上三到四天才能缓慢雕刻出呢？

“埃米尔。”少年又开口了，“那你觉得这台机器还有什么问题？”

埃米尔沉下心来，瘦削的面颊在工坊光影交界处显得更加深邃。单纯从生产“核心”上来说，这台机器做得已经无可挑剔，效率远胜过炼金术士，当然其代价是完全抛弃了美观，这对炼金术士而言几乎不可容忍，足够扣上个一百分。

“所以城主大人，这是一台能够自动完成，炼金造物核心生产……不，应该是复刻的机器？”

“你可以这么认为。”

“它是为了应对您不在的场景，能够保证核心的产出？”

“是这样的。”

埃米尔随即颔首：“那么第一个问题，您的铁匠们缺少将其激活启动的能力——魔力。为此您需要为这个工作台增加一个启动装置，给予一个用于触发的魔力源。”

“第二个问题，它对原料的损耗率应该不低，我不清楚它是用什么方式将魔晶改造为核心的，但以刚才的动静，对无论是工作台的核心，还是需要复刻的核心，乃至用于复刻的魔晶，都是极大的损耗……它的生产速度虽然快，可如果损耗率过高的话，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他一口气说完，但心里的感觉却更古怪了。

这两个毛病确实算是毛病，但第一个非常好解决，而第二个原料损耗……难道炼金术士就不会下错刻刀，不小心雕毁一块魔晶吗？这种事情同样经常发生啊！

哪怕这台机器带来的损耗率更高，可只要原料足够，出货够快，总比炼金术士磨磨唧唧雕刻三天结果画歪一道符文要来得好吧？

说到底，他还是想不出这种机器到底是怎么被发明出来的——难道你以为没有炼金术士想过如何去简化生产核心的流程吗？问题是他们根本没法以模板的方式去直接再魔晶上刻印。

那可不单单是画上对应的符号那么简单，每一块魔晶都有着自己的魔力平衡结构，实际上制作每一块核心都是一次完全不同的体验。

不然炼金术士为什么要炼金工坊，要那么多专门的工具？不就是为了确保魔晶本身的稳定吗？

而眼下有这样的机器在……就连制造一台机器都用不了多少时间，只要罗宾放个四五台炼金工作台，那核心不就能大批量生产，如流水一般——

原来这就是流水线的意思吗？

罗宾不知道自己好像不小心给异界人传输了一个错误的术语，但埃米尔所说的这些无疑都是极为正确的。他欣然点头，随后又突然问道：“那工作台的生产规划就交给你来做吧。”

埃米尔愣住了。

他最初以为从白石城到黑松领，自己也就换个地方继续混日子，只要扯着自己过去炼金术士的虎皮子，在专业知识上不漏出破绽，怎么都能混到一笔薪水的。

甚至在知道罗宾没有炼金工坊的时候，他的内心还窃喜了一下，这意味着他能混的更加合情合理。炼金工坊需要的一套设备可不是能轻易筹备的，更何况还要再运输到黑松领，那么多沉甸甸的需要加密保护的仪器，水路之后还要转陆路，送到了能不能用还是个问题。

但此时此刻，一项重任就这么被对方随随便便轻飘飘地交到了自己的手上，让他都没有过多的实感。而对方甚至没有过问他到底能不能做到，只是一味地信任。

“领主大人，领地库存的魔晶不多了，能够按您要求规格制作成六棱柱的已经全部耗尽了，您看……”此时一名铁匠跑过来低声说道，罗宾微微颔首，这才是目前最限制生产速度的问题所在。

“有什么需要的提交到玛格丽特那里，她会汇总给我的，你去问问铁匠们有什么需求，我看看功能能不能一起整合到这些工作台上。”罗宾交代完，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工坊。

魔晶的事情他早就想去处理了，但奈何之前过于繁忙，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根本排不上号。

如今倒是能够去看看黑松领的魔晶产出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

而炼金术士在工坊里呆立着，直到罗宾的身影走远，才逐渐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那台“炼金工匠台”上。

“你觉得你还是炼金术士吗？”他忍不住轻声问自己。

而后他走到工匠台前蹲下，俯身将其核心拆出，放在掌心中细细品味着。

“我觉得我是。”

他对自己说道。

……

黑松领城外的积雪依然厚厚一层，那些无人居住的山民小屋都快被斑白掩盖，长长的冰棱柱结在屋檐下，随便拆下一根都是男人的梦中神器。

但通往矿洞的道路倒是清扫得干干净净，一条笔直的长路延伸入黑松林中，此时还能看到拉着矿石的板车慢慢自林木之间走出。

地面有些泥泞湿滑，并不是非常好走。波德莱尔女士戴着兜帽，裹了两三件厚实的衣服，将身材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又换下了平时常穿的带跟鞋，穿了一双到大腿的棕色长筒皮靴，跟着罗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入林间。

她有些羡慕地看着身旁依然一身简洁女仆装打扮的艾莲娜，心想怎么她就不会冷，什么天都能只穿这些衣服呢？

“波德莱尔女士，我一直有一个问题。”罗宾专注地思考着，“如果我们的矿洞能够稳定产出魔晶，为什么父亲没有以这点做文章，吸引外来人口呢？”

“这点……我的父亲，也就是黑松领的前任领主府管家唐恩·波德莱尔，他曾经不止一次向班杰明男爵提议过，想要通过魔晶吸引人来黑松领挖矿，但都被班杰明男爵大人拒绝了。”

“居然是父亲拒绝的吗？”罗宾对原主的父亲实在没有太多印象，在外“求学”多年，对父亲的印象只剩下一个好好先生的形象，身形笔挺地在领地里来回巡视，在见到他的时候会露出和蔼的笑容。

“那么原因呢？”

“好像是因为……少爷您的母亲？”

“我的母亲？”

这个词语让罗宾一阵恍惚，前世他的母亲早逝，而原主更是连母亲的怀抱都没能享受过，据说是生完原主就直接逝世了，在领主府内都没有人敢提及。

班杰明·库尔一共两位夫人，先娶的是罗宾的母亲，名叫“列蒂西雅”。而第二位夫人，则是先生下了戴维·库尔的朱恩·西奥多，但这位夫人多少带了点家族政治联姻的意味，在生下戴维没多久后就身体抱恙返回了家乡，离世也有很多年了。

不过这也让罗宾意识到了事情的奇怪之处——列蒂西雅，这是一个纯粹的名字，没有贵族的姓氏。难不成库尔男爵的首位夫人居然并非是贵族出身？

“试问一下，我的母亲的身份……”

“我也不知道。”玛格丽特正说着，一旁一直沉默的少女却轻轻开口道：

“您的母亲，也是山民。”

“山民？”罗宾愣住了。

所谓穿越者往往与温暖的家庭生活无缘，这一点似乎早已成为共识，以至于罗宾一直对这一点不太在意。可如艾莲娜所说的话，那他的体内不也流淌着山民的血，亦是山民的子民。

难不成连在恶地建立黑松领，都是为了他的母亲？

但转念罗宾就有点想笑了：“所以父亲是出于山民的利益，没有放开魔晶的消息？”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这位父亲可真的实在太没野心——至少在失败多年后，失去了那种为了发展而孤注一掷的魄力。

可艾莲娜却摇了摇头。

“不，那是因为少爷您的母亲的忠告——”

“不要向银淞过于索取，你们承受不住它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