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壳勒,在某些地方的方言有羊,羊肉的意思,可在灾年却又藏了两脚羊的隐晦含义,喻为“套着羊头皮的死人”。
现在看去,这家烧肉店简直明示了这一点,门口的骨雕是人骨续接了羊首,松脂压了冤魂和邪祟,白烟中掺杂的香料掩盖了米肉腥臊。
大量组合的香料掩了气味,可对于得了米灾瘟毒的村民,这些反而凸出了壳勒肉的美味,自然按捺不住,发疯似的挤入店面之中。
食“羊”。
就连李家班都忽视了一点,他在隐蔽性和诱惑力上同时做到了极致,防不胜防,险恶至极。
李砚甚至有理由怀疑,那最初米灾的毒,就是被这食气门人投入村中!
他们为何要做这些?食气食气,难道是食人气?这是他们修行的方式?他想要的仙家法门就是这般?
可能性太多了,李砚脑中被猜忌塞满,但眼下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他借着与阮大娘对话的功夫,抓着不断蹬脚的团团,渐步朝着远处退去!
然后撞上了一座山。
“诶呀,韩仙长,您又来光顾我这小店了呀。”
阮大娘的表情变得极快,对着李砚身后装模作样地唱了个喏,直将后者浑身的血唱得冰凉。
“还是老样子,麻烦你了。”
“这就见外了仙长,哪次我能不提前备好呢,您家店面开在对面是咋的荣幸,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红火火哩!”
……很强,最起码踏破了第一城。
该死,怎么今年食气的一个门徒都要比师傅强?李砚咽了口吐沫,尽可能自然地从那人身上离开,转身微笑道:
“仙人?小子今天竟得见仙人,这位就是……”
他卡壳了,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去,倒不是演技功底差些,而是眼前人的装束打扮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是一个书生。
比张文客更加正儿八经的书生,白袍玉带藕丝鞋,腰间还挎着一卷红丝系的圣人书卷,浑身纸墨香气,没有半点做烧烤的店家模样。
“见过小兄弟,我名韩九,乃食气门人。”
韩九自己这么说着,却笑的满面春风,平易近人,他周围的光影似乎黯淡了几下,翻折作模糊的卷曲。
幻障?
很明显的障眼法,这书生皮相之下还有一层真正的法相,那才是这韩九的本来面目。
“仙人可不敢当,我和师妹不过寻常道门弟子,比起师傅他老人家可差之太多。”
韩九朝着北侧行了个道稽,言语之中满是崇敬,直到阮大娘将一提子叮叮当当的酱料送至他手,韩九才起身接了过来。
然后一对招子死死地盯着李砚。
“小兄弟,正是午饭时间,为何不来我这店中享用一番?这羊肉在白邙山中可是稀罕物,吃上一次便难以忘怀。”
“……何不进来店中,让我师兄妹二人好生招待招待?”
他的气质完全改变了,书生的儒雅被撕得粉碎,面皮变得如死人一般惨白,蜡质般的微笑如被手指生生挖出刻在脸上!
那一对眼球渐渐扩大,撑破眼眶,混杂着血水融化作两滩污秽的漩涡,直要将李砚自地上拔起,撕扯,吞蚀进那眼肉之中!
他起疑了,正以法术试探李砚是否具备手段,若是被异人甚至修行者看破了这羊壳勒的门道,这韩九怕是立刻就要将人镇杀了事。
可即便知道这一点,李砚依旧几乎本能地,掩在团团背后的手中浮现“日志”,大量的文字在白面上须臾而逝,顷刻便要破纸而出。
僵持着,实际上只是外界眼中的一瞬间,李砚依旧演绎着一个寻常过路人该有的表现,斟酌开口道:
“……”
“这不是……”
“这不是人家小两娃子刚刚用过饭吗,再怎么新鲜好吃的东西也吃不下啊。”阮大娘咋咋呼呼地开口道,
“不如让我去怎么样?满足一下我这老馋嘴,顺道去厨房帮帮打打下手也好啊,这会儿你们想必忙得很吧……”
“……”
“不,谁说我们吃不下的?”
“正是吃过了饭却依旧心痒,才被这香气吸引来了村头嘛,阮大娘你必须带我一个!这肉味简直香得我浑身酥麻……”
李砚突然开口,话锋与先前的想法竟是截然相反。
因为他已经绝无可能退走,此刻什么借口落在韩九眼中,都将成为看破了米灾之事意欲逃离的作证。
不如反而行之,将自己演成一个同样受米肉香气而来的中毒者,一个猎物!洗脱了嫌疑之后再伺机逃离。
“这样啊……”
“那是我们的荣幸。”
果然,韩九看他的眼神渐渐松了下来,幻障给予李砚的异象渐渐消失,两颗渗血脱落的眼球被他随手按了回去。
“九月三十,晴
韩九情绪贡献,十。
下批:……可惜,着实可惜。”
韩九本打算直接咒杀了李砚,无论这小子是否窥破,没有中灾却又敢来店门口晃悠的“羊”,他这个老板不杀了又能做甚?
但既然是“客人”,那还是邀入店中再做打算吧,蚊子再小也是肉,屋内的肉客可不能随意浪费了。
“既然如此,靠近窗口还要两位置,小兄弟可以先行落座。”
“至于阮大娘……随我来后厨一趟吧,今儿的银钱带的不够,也正好补你一条肉腿尝尝。”
“好好好……”
他甩袖而去,将一提子的瓶瓶罐罐尽数扔给大娘提着,阮大娘笑容满面连声应着,快步跟着韩九进了店铺。
……直到这时,李砚才重重地松了口气,一股冰凉的脱力感涌上胸口,让他差些跌坐在地上。
李砚并没有和其他异人与修行者打交道的经历,因此,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打得过韩九,但想来逃跑并离开西山村应该并非难事。
可那是自己单独一人的情况,和入了城的修士追逃,他没有半点信心从韩九手中保住团团的性命……这孩子本来是必死的。
想到这儿,他将团团搂进怀里,抱得越发的紧,也越发的松,团团也罕见地没有半点哭闹,默默地趁受李砚无声的情绪。
他们谁也不想再失去一位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