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死人。”
刨出一颗完整的人头出来，洪桂子与那死人大眼瞪小眼，失望地将其扔在了身后，嘴里嘟哝着，
“好歹戴点首饰项链什么的，这么寒酸拿给谁看？或者干脆来两截大腿啊，脑袋上可是连肉都没两片。”
他这个年纪依旧只是孩子，可面对这泥潭下无数的尸体却无法产生一丝一毫的恐惧，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当然，这些尸体的死状都很特殊，洪桂子基本没找到完整的尸首，大多都是断肢残骸，以及部分被啃得只余光滑的骨骸。
特殊的是，那些残存着血肉的尸块依旧保持着新鲜，完全看不到半点腐烂的迹象，甚至连空气中都闻不到任何腥臭与血气。
桂子只能判断是白邙异变发生的时间尚短，水流清洗了地上的污秽，这才让他们不至于在污山秽海之中行走。
也许……
“桂子，如同发现较完整的尸体，记得刨一具出来煮上，越新鲜越好。”
洪福将竹篙挑起，尖端上挂着一枚残破的锦绣袋子，破口处淌落下数枚光亮的铜钱，看得老爷子挂着泪花儿喜笑颜开。
“饿不死你，还新鲜的……活人你吃不吃啊？”
洪桂子羡慕地一撇嘴，对吃死人满是膈应，但老爷子说的并不错，白邙大山一朝倾倒，
他们准备的干粮只够撑到抵达融山镇的，可现在镇子被埋了，距离这地界最近的一家村寨也得走上一整天。
桂子无奈叹息，开始留意起那些鼓胀如坟包般的泥堆，一篙一篙地泄愤似得往下扎着，带起一连串混着猩红的泥水……
“嘭——”
突然，一股怪异的反震之力从竹篙上传回，其坚硬如金石，又有着皮肉般的缓和……
但依旧将桂子手中的竹篙从中折短，粗糙的纤维混着竹粉洒在空中，他不由得脚下一滑，重重地跌进了水波之中。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白邙荒原正中，那方掌缘的边际，碧蓝的一池天水在五指河中幽幽漾漾，浑不见当时的半点杀伐意。
桂子刚刚的竹篙，便是扎在那无名指的顶端，他不慎直接跌入了水池之中，不善水性的他呛了好几口后才从池底挣扎坐起……
然后攥住了一只手。
“……”
“又是死人？这次出现的倒是蛮戏剧性的嘛……”
桂子尬笑两声，缓解着突如其来的惊吓，可随后当他试图站起时，口中的自言自语立刻完全僵在了喉咙里。
那只手好像不太愿意就这么放他离开，冰冷，僵直，却一把抓住了桂子的五指，如同最为亲密的恋人一般紧紧相扣……
“……”
“爷爷——！”
他终于是大哭出来，留着洪福同款的泪花儿挣扎出水，身后拖拽着两具相拥的尸体，朝着面色大变的老爷子一路狂奔！
“孽障……你，你不要过来啊——！”
“十月初三，晴，宜下葬，出行，起乩。
洪福情绪贡献三十，洪桂子情绪贡献七十！
下批：……‘国粹’！‘国粹’！！‘大国粹’！！！”
……
……
灶王面，李砚修傩神道得来的第一张面，点凡俗红尘，燃宿命之火，当真是神秘而强大，
李砚以两年所攒的全部灵浊，强抢了一丝那真正灶神的伟力，竟真的将他和师妹从这次的地海暴动之中救了下来。
可同样，他不得不疯狂地诅咒这股力量！请灶神临身的同时，世间一切的红尘命火全部都在他的眼前沉浮起落，或升腾，或朽灭！
他亲眼看着，那三盏对他而言无比可亲的命火渐渐黯淡，沉默，最终那一颗若有若无的火种被淹没在黑暗之下，再也寻觅不着！
“为什么……偏偏是我？”
李砚惨笑着，将一瓶子最烈的酒水灌入喉咙，从顶上浇下，再把瓶子砸成满地的碎片，抓着瓶口一遍遍地在喉咙上来回剜着！
“为什么偏偏是我活着？！”
滚烫和冰凉同时在伤口上存在着，疼痛是此刻最惨烈的赞歌！李砚用这种方式保持着清醒，一次次地将他从疯魔的边缘拉扯回来。
他真的只是个普通人，也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所以在重生到这个乱世之时，李砚的精神便已经崩溃过很多，很多次！
他早就是个疯子了！
半年，在进入李家班之前，他曾经独自流浪过半年！用这样一副孩童的身躯行走在一片片死地上，打破前世伦理的行为他李砚做过多少？！
他疯了，很正常，一次次极端的刺激将他脑中的那根弦撕裂，厚重的现实却又将他们锻在一处，把李砚拉扯回这侧痛苦沉重的“正常”来！
李家班给了他幻想的一切……第二次的家人，两年内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犯过疯病了，亲情的温暖如同一剂麻药，
唯有在情绪沸腾到极端……例如演绎至极时，他才会偶尔露出那段时间伤痕的一角。
至于现在……李砚以为自己是清醒的，他在克制自己的疯狂，可偏偏这就是他疯的最厉害的时候，
整个定格世界，此刻如一块落在地上的玻璃一般，表面看上去并无多少伤痕，可内在的裂缝……早已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又没了……又一次，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贼老天，谢谢！多么他嘛好的一出戏啊——！”
“你真他嘛是世界上最操蛋的导演！”
他笑得越发大声，越发凄厉！满口血沫混着声音撞出体外，那双眼，连带这个世界都仿佛被一刀斩开！
裂出一道极深的伤痕。
“呼……”
也在这时，舞台边缘缓缓飘起一本白褐色的书，无风自动地掀起，与一直以来的模式不同，这一次的日志是从后面开始读的。
那是大量无效，无意，状若涂鸦的信息！唯一可以感受到的是作者完全失序的情绪，落下的每一笔都带着最彻骨的杀意和怨念。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