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成都

雪，似乎是大明后期永远的主题，一片白茫茫盖下，掩藏了其中的罪恶与丑陋。

而当南直隶放晴后，它也来到了这片巴蜀之地。

成都城，鹅毛大雪，蜀王府的后院小亭中，封疆大吏周天冉身披青色长袍，面如刀削，鼻梁高挺，正捏着手中的棋子，笑呵呵地看向对面的蜀王朱承爚。

朱承爚生得年轻英俊，一袭白袍恰似一位俏公子，此刻正轻咬着舌头，眉头紧皱地看向棋盘。

久久，朱承爚无奈地将棋子放回盒中，埋怨道。

“赵师傅，您也不知道让让我。”

“哈哈哈，可是王爷您说让老朽出全力的。”

周天冉笑着抚摸半寸胡须，接过一旁侍女端来的茶水，天气寒冷，刚刚揭开碗盖的茶还冒着热气，他轻轻吹了吹，少饮了半口。

自知理亏，蜀王将目光看向亭外，转移话题。

“啧啧啧，今年的雪可真大呀。”

“是啊，老朽自十年前到蜀地，历任按察使布政使到巡抚，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周天冉的面上带上些许忧愁。

“不如吃个火锅吧？”蜀王突然说道。

“吃喝不要紧。”周天冉突然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

蜀王见状，屏退左右侍女，起身坐到师傅旁边。

“情况如何？”

“不太妙啊。”周天冉眼眸微沉。

前几日，皇帝突然派来了司礼监的公公，要求他入京述职，幸好天降大雪，自己以蜀道不稳的理由，才拖延了下来。

“皇帝为什么要让您入京呢？”朱承爚皱着眉头。

“偏偏是这个时候。”

“我也纳闷啊。”周天冉摇了摇头。

按理说，前些日子他给皇帝和严党送了不知多少佳人财宝，才堪堪得到独立征兵权。

难道皇帝起疑心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周天冉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大冷的天，额头却冒出了一股热汗。

“难道他发现了？”朱承爚面色一冷。

“极有可能。”周天冉正色道，他个人颇为谨慎，更是早就做好了面对最差结果的准备。

没错，正如张蕴所料，这对师徒有异心！

庚戌浩劫之后，朝廷在地方的实力大大减弱，人心浮动。

刚继承了父亲王位的朱承爚，不愿意像其他兄弟一样，一辈子就被人圈养在这小小的成都城中，混吃等死一辈子。

他有个大大的梦想，那就是想像成祖朱棣一样，以藩王之位承继大统！

不是他自以为自己比燕王强，而是当朝的隆庆帝也不比朱允炆强到哪儿去？

一个匆匆上位的储君，三年来只顾着享受，朝政全由内阁处理，身体差也就算了，为了些蝇头小利，半个中原都不要了，甚至连自己钦点的状元都当着所有人的面丢作弃子。

这种皇帝，朱承爚表示自己上肯定比他行！

秉持着这种心理，很久以前他便借着巡抚要定期找藩王述政的机会，结交了这位实力雄厚的封疆大吏周天冉。

至于周天冉，这人倒是有趣，他自认是嘉靖的臣子，而非隆庆的臣子，毕竟自己连他的面儿都没见过。

并且在成都当官当久了，治民也相当不错，内心便自诩在世诸葛了。

那么——自以为诸葛的周天冉，碰上了皇室宗亲朱承爚，又恰巧赶上了天下大乱朝廷羸弱的时代。

那何不赌一把呢？

赌赢了，名垂青史；赌输了，无非是一段平叛文字，他如今五十有六，小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再不赌还等什么时候！

“那——您要去吗？”朱承爚面容苦涩地看向师傅。

没想到周天冉却摇了摇头，笑道。

“若是放在平时，恐怕非去不可了，但现在我们可以赌了。”

“赌什么？”朱承爚连忙问道。

“就赌戚继光撤兵之时，元军的动向！”

“您的意思是——”朱承爚眼神闪烁，有些不敢置信。

周天冉摆了摆手。

“我又不是元主俺答，这事儿谁都无法确定，所以要赌啊。”

朱承爚面色微沉，缓缓从袖中掏出大明地图，看向河南与湖广的交界之地。

“师傅，我们准备得如何了？”

“已经准备好了。”周天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青海都司和贵州土司，已经答应结盟了。”

“呼——那就好。”朱承爚内心微松，但又生出些不悦。

“西南之地，重在云南，沐王府还不愿意与本王携手成事吗？”

“王爷少安毋躁，想要策反沐王府，难度实在有些大。”

永镇云南的沐王府，初代便是明太祖朱元璋和孝慈马皇后的第一子沐英，此后为了不碍嫡长子朱标的路，沐英亲请前往云南为大明镇守边关。

如今到了这辈儿，沐王虽然与皇室有所疏离，但还是恪守着祖训，遵从大明正统。

“切——”朱承爚十分不屑。

真要遵从大明正统，那为何不随着建文帝一起自焚呢？

说白了，就是不愿意让别人插手云南罢了！

“真麻烦，云南不归服，就无法伸手招揽广西，朝廷的势力形成一个大包围圈，太危险了。”

“所以——要赌啊。”周天冉老神在在。

“赌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赌一个让朝廷承认的机会，赌一个——建立蜀藩的机会！”

“那就要看实力了。”朱承爚目光灼灼。

“我们现在有多少人？”

“放心，老朽在西南耕耘多年，三司早已是囊中之物。”

“我问的不是这个。”朱承爚有些急。

“哈哈，加上青海和贵州的支援，二十万蜀军，包括粮草军械都已经准备完毕，如今分布各处，只待集结了。”

“呼——那就好，那就好。”手里有了兵，朱承爚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

他看向周天冉，真诚地说道。

“师傅，您真是我的诸葛孔明啊！”

“哈哈哈，徒儿你又何尝不是我的刘皇叔呢？”

“来来来，把火锅和美酒端上来，今天我要和师傅一醉方休！”

......

而将视线朝东北移动上千里，河南省开封府的郊外，一股肃杀之气正弥漫在战场之上。